一，

他礼貌地敲了一下门，手在门把手上转动，走了进来，屋子里空无一人。他进了厨房，像平常一样仔细的开始找起了东西，闭着眼不一会就在橱柜里找到了饼干，他迫不及待地吃起饼干，就像一个溺死的人在抓一根稻草，以至于不一会一袋饼干就被吃完了。

他有点口渴，茶并没有被人藏起来，一包茶倚靠在杯子旁边，杯子一旁又有一瓶开水壶。他掀开了开水壶的盖子，却没想到开水壶是如此的满和烫，在手上留下了粉红的痕迹而不自知。

他留恋茶的清香但畏惧茶的苦涩，所以带着厨房的一罐白砂糖去了客厅，在那挤在沙发和电视间的小桌子上，他将开水到进杯子里，从袋子里拿出一根，两根，五根茶叶在水中沉浮，最后将糖到进杯子里，他在黑暗里想起一句描写雪花的话“撒盐空中差可拟”。

无怪他一口喝下又一口喷出，他拿的哪里是糖，还真的是盐！原本并不苦涩的茶水已经咸苦的不成样子，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做的西红柿炒鸡蛋，不禁流下泪来，平静的水面投入一丝涟漪，扩张开一圈波纹，碰到杯壁又反弹回来，如此反复。

夜已深，停电带来的黑暗深到令人窒息，黑暗带来的不便终于在他身上提现：他撞倒了两把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可能是书桌吧，他如此想到，书本在空中飘落的声音就像风穿过树叶，然后如同一块石头落地。他并没有收拾的打算，步伐坚定的向前走去，不管身后的一片慌乱。

他终于走到窗边，厚重幽黑的窗帘后是同样厚重幽黑的夜空，窗帘遮住了夜空，夜空遮住了星星。他想到了，那无数忍受着无穷无尽的寂灭的星星，那无数燃烧掉无穷寂灭后灭掉的暗去的星星，他觉得很遥远，这个时候月亮从黑暗里探出头来，就像停电突然结束一样。

他身后一片惨白，他坐到床边，隐隐约约有巴掌大的黑影一闪而过，惊起他一身冷汗，不过又很快镇定下来，告诉自己不要吓唬自己，自欺欺人般伸手去摸。

指尖突然一痛。

他差点就用力一甩，将这个永远守在黑暗角落的生物甩回黑暗中。不过他还是忍着熟悉的痛感，将手指提到月光下，看着这只水盆永远困不住的该死的又永远不死的乌龟正准备将他的手指头变成今晚的夜宵，它应该是饿急了，咬着手指头的劲头越来越大。但他永远想不明白这神奇的生灵是如何在这个转身都困难的小屋里躲藏两个月，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它还没饿死，要知道身为它的替代品的另一只乌龟，在他离家出走后的一个星期后就只能无助的在干净的水中沉浮，他只是默默的将灾难处理干净，并留下了水盆，让里面空空荡荡继续荡漾着平静。

他看到了月光在乌龟的眼睛里来回折射，乌龟死活不松口，他有些无奈，看着要死的月亮，可能只是在这所有的一切中的一瞬，乌龟松开了口，溜回了黑暗中，但是他只是感觉手指头一松，这让他感到了无尽的悲伤和疲倦，他摸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就当他以为自己就这样死去了的时候，门响了，他像一个贼一样用被子捂住自己悲伤的眼睛。

一个人倒在了地上，发出的声音足够唤醒任何装睡的人。

他紧张的起了床，担心的小跑过去，一步，紧两步，然后跌倒在地，他的头很晕，后脑尖锐的疼痛让他感觉梦醒了，他想起了屋里一片狼藉的防线，诚惶诚恐，自暴自弃，心灰意懒，他没理会屋子那边的动静，他感觉自己在无助的沉浮，所以他爬回了床，他十分的困了，他想睡觉了，这个屋子只有床才是他的家。

最后他睁开了眼，没做梦，睡的并不好，头很痛。

他的眼睛睁大了，他的头更疼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溺死在床上的鱼，他的脊柱有些发软：屋子还是那个整洁的屋子，电视和沙发间被生活挤扁的桌子上有着冒热气的茶，茶里面有五根茶叶漂浮，一碟小饼干，饼干旁边几块方糖；书桌前后各一把椅子，两把椅子前各一本翻开的书，窗户没关，风跑进来，发出风穿过树叶的声音。他起了床，看见了令他恐惧的一幕：乌龟又被水盆困住了，尽管水盆里有不少食物，乌龟依旧在奋力爬出这一方天地，没看食物一眼。

他的眼睛湿润了——乌龟是那样的瘦了呀！

他突然有了力量，一股狠劲，他先是掀翻书桌，满足的听着石头落下的声音，然后摔倒椅子，年老的椅子徒劳发出要散架的嘎吱声，他进入了状态，以不慌不忙的姿态砸碎一切可以砸碎的物品，掀倒一切可以掀倒的东西，等他回过神来，屋子已经成了支离破碎的废墟，水盆已经翻倒了，乌龟又不见了。

他的手里还有一杯茶水和一块饼干，茶里面有一块方糖，他有些震惊的吃完了食物，将水杯砸了个粉碎。

爬回床后他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不停喘息着，仿佛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不过他一直认为这个屋子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床才是他的家。

这时他猛然想起了她，想起了桌子上方糖边的那串钥匙，那串钥匙压住的那张纸，那张纸上熟悉潦草的字，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可他就是忍不住那如同星星般恒古的寂寞，就是想她。

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一场梦，或者昨晚做了一夜的梦，他想哭又哭不出来，头又非常的疼，整个人就像要晕过去一样。

突然他平静了，他又十分的困了，但他不想睡，他怕，非常怕。

怕再在那个停电的夜晚敲开曾经自己和她的家门。

2020年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