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说那边有萤火虫。
“能抓来放在瓶子里?”
“不行的哦,弟弟,那样的话,很快萤火虫就会死掉的。”
“但很多人都这么做。”
“就算是那样,你也不应该成为‘很多人’,因为自己飞舞的萤火,才是真正美丽 的。”
我和姐姐坐在河边,夜里河流泛着月色的亮光,流萤起落,风过叶萧。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面前飞虫,却总是能让开。
姐姐也伸出了手,没有试图抓住,只是微屈着手指,然后一只闪着光亮的小虫落在了她的指尖。
“这是为什么?”
“如果你温柔地对待它们,它们也会亲近你的。”
这样的话,才不值得相信呢,因为只是只小虫子,真的能辨别些什么吗?
“如果萤火虫掉到天上,会不会变成星星?”
“还真是浪漫的想像呢,也许会吧。”
小时候姐姐比我高一些,站在身旁,我需要略略抬起头来看她的脸庞。
“姐姐,为什么它们不是紫色的?”
“萤火虫本来的颜色,都不是紫色的。”
“但上一次,我见到的萤火虫,就是紫色的。”
“你见到紫色萤火虫了吗?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
“不,只是远远地看见过……”
我完全不明白姐姐所说的,实现愿望是指什么?
“那样啊,是别人的紫色萤火虫吧。”
“还有归属吗?”
“本来就是为了一个人的一个愿望才出现的,实现愿望之后就会消失,所以,应该可以说是属于那个人的吧。”
“为什么是消失?”
“蛰伏吗?但我总觉得,已经消失了。”
我看着坐在身旁的姐姐,姐姐看着流萤漫天。
姐姐总是有着很准确的直觉,好像有某种力量,能告诉她答案。
“即便是真正的萤火虫,生命的时间也是很短的,有的能活两三个月,有的能活一年,如果是变成成虫发光的时间,那便是只在三到七天之间。”
“这样的话,不是太可怜了?”
“即使是人,又会有多少的不同呢?但已经在天地间发过光。”
“只是这样吗?”
“季夏之月,腐草为萤。”
“什么意思?”
“夏天,腐掉的草变成了这漫过夜意的流萤,《礼记·月令》里写到的。”
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征,律中林钟,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温风始至,蟋蟀居壁,鹰乃学习,腐草为萤。
“都会离开吧?”
“会啊。”
“姐姐也是吗?”
姐姐转过身抱住我。
“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弟弟,我买了糕点哦。”
我跑过去,接了过来,但是——
“哪里来的钱呢?”
“爸爸和妈妈偶尔还是会给一点钱吧。”
偶尔……那么点钱的话……这样,姐姐也是存了很久的吧。
“姐姐也吃吧。”
“不用了,我不太想吃呢。”
姐姐揉了揉我的头发。
因为是贫穷的家庭,所以零用钱也是很少的。
爸爸妈妈却还是能省出来一点点钱给我和姐姐,即便是那么的少,必是很辛苦的。
“弟弟,玩具要吗?”
“不要。”
“那要什么呢?”
“姐姐又是在存钱了吧?我才不要。”
“可是,如果你不要的话,我所做的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
后来我说我想看小说。姐姐就买了那本《玻璃囚牢》。
我和姐姐并排躺在床上,共看着这本书。
“这个字怎么读?”
“嚷(rang),吵吵嚷嚷,想像一下很喧哗的场面。”
就是这样,姐姐陪着我读完了生命中第一次读的长篇小说,在连字都认不全的时间,在未能懂得些什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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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我很懦弱,即便是受人欺负也不敢反抗,除了逃跑,就只会哭泣,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后来成为一个总是独自一人跟一群不良打架的家伙吧。
当三个同龄的男孩追着我打的时候,我只是抱着脑袋在跑。
“不准欺负我弟弟!”
然后是这样一声大喊,姐姐拿着落在地上的竹条跑了过来,那三个人看见她,便跑了。
“没事吧,弟弟。”
姐姐的手指轻触我的脸庞,拭去那一点泪水。
“不哭哦,你可是男孩子,男孩子是不能随便哭的。”
所有的过往生活成了梦影,最后只余下二人远去的背影。
我奋力向前追去。
不行啊,不能这么快。
太阳狠戾神色,好像比往常酷暑的天气都要无情。
娇小的女孩子,分腿跪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头发齐肩,戴着椭圆的眼镜,穿着红白格子中裙。
“一定很辛苦……对不起。”
我在蝉菲身旁坐了下来。
“不用道歉的。”
蝉菲露出很无力的、很苍白的笑容。
“小学时候也是这样的,离开教室一会儿,书包便不见了,要交作业时,就找不到了,不断的辱骂,从背后的辱骂到当面的辱骂……所有的人都讨厌我,即便是老师,看见这些事不仅完全不会理会,而且随同嘲笑我的人一并嘲笑着。”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能做。”
因为我并不知道那些,在我刚进入国中的时候,和蝉菲同一班的半年里,好像没有出现这些事,只是当时除了我,好像连和蝉菲说过话的人都没有几个。
“都说不用道歉啦。”
几个孩子追着我打着,追了好长的一段路,我还在往前跑,好像才如梦中惊欠,觉姐姐再不会来了。
蝉菲遭到霸凌,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啊,和小时候一样无用呢。
“沐天,自杀是对这般人生唯一的对抗吧?”
蝉菲带着苍白无力的笑容。
我狠狠地一拳向前打去,打倒了面前的不良。
又无力跌撞坐在地上——蝉菲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抽掉了,完全无法呼吸,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捶着,一阵一阵,无法缓解的痛。
该死!
跑道上我视线里的画面有了些模糊。头痛了起来。
跑步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本来跑在第一的我渐被人超过。
我看着前方女孩的身影,是那个不与任何人说话的女孩,和我一样的路,是去书店吗?
我快步上前,想超过她。
路过施工地的时候,有块不算大的东西砸了下来,喂!快躲开啊!
没有发出声来,身体已经上前,推开了女孩。
然后那个东西落在了我头上,当即昏了过去。
医药费是女孩的妈妈付的。真要我自己付的话绝对是拿不出来的。
虽然因为东西小,而且也不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的,所以留住了生命,但也留下了后遗症。
是很奇怪的后遗症,在体力大量消耗后会有剧烈的头疼,甚至昏迷。
虽然体力大量消耗后头疼的情况不少见,但因为外伤引起的的情况,确为罕见。
像是踏进了很深很深的泥潭,每一脚踏下去,都是软绵绵的感觉,想要抬起脚的时候,好像陷在了里面,难以拔出,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高低着步子,让我的身体也不平稳了,很难前进。
那时候男孩可以在害怕的黑夜里全力向前跑去,但现在的我,连恐惧着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像要陷下去了。
“我会回来找你的。”
姐姐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了最后的一句话,然后和那个男人离开了。
他们的背影渐远去了。
我向前跑去,虽然他们只是在走,但跑着的我怎么也追不上。
这么多年了,怎么也追不上的吧,人永远也追不上的是时间,永远也跨不过的河流。
放弃吧。
脚步很难抬起了,终于我连跑起来的力量也没有了,模糊的意识里,最清明的只有疼痛。
好多人也没有了力气,但还是在跑着。而我就这样走,后面的人从我身旁跑过。
再这样,或许连走下去的力量都会没有,会晕倒在操场上吧,喂喂,这样太过分了啊,至少让我走到操场外边啊,倒在这里的话会给后面跑的人带来困扰的,也会给要抬我离开的医护人员带来困扰的。
快走完了,已经是最后的一圈,所有的人都从身旁跑了过去,即使倒下,也不会妨碍到他们。
不过,或许还是要劳烦操场旁穿着白衣服的医护人员了。
一只脚被泥潭锁住,很难抬起,便倒了下去。
可恶啊,操场上的碎塑胶颗粒会带来比平地上更严重的擦伤,这是我在跌落在地上后才意识到的。不过对皮肤以外的部分有更好的保护。
或许,凭借自己的力量是站不起来了,好像全身都陷在了泥潭里。
意识好像清晰了一点,可以感知到周围的情况了。
老师、还有其他一些人是打算跑过来的。
“都不要过去!”
我偏头看去,是若尘啊,若尘站在想要过来的那些人前面,张开手挡住了他们,那些人好像是愣住了。
然后若尘转过身。
“喂!沐天,你倒是站起来啊!。”
若尘在对着我大喊。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啊,明明知道我的病。
“喂,你不是总是说我是个笨蛋吗?不需要我这个笨蛋来传达吧?无论如何也要走过去吧,那时候你不是还在嘲笑我吗?嘲笑我需要把手搭在你肩上才能走下去,纸飞机还在飞着吧,你说我折的纸飞机是飞不远的,但至少你折的纸飞机不是飞得很远吗?那时候,会把我们载往更远的地方的纸飞机明明还在飞着,却就这样停下了,这种事怎么也不会去原谅的!”
我和若尘坐在山崖的边缘,若尘总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因为平常也不会有谁来山顶。
“来一次也很费劲。”
“如果是轻轻松松就能抵达的地方,那是没有抵达的意义的。”
我们躺在山崖边上,花了不少时间来到这里,也只是像平常说些无意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