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的风更要大一些,撞在我们躺着的身影和后边的木色。
“喂,不要滚来滚去,会掉下去。”
“谁会在这里滚啊?倒是你,不要梦游啊!”
“我也不会梦游。”
“来放纸飞机吧。”
“有?”
“有纸的。”
若尘从包里拿出来用来画画的白纸,随手向我挥来,手中的纸张散落一地。
然后他自顾自折了起来。
我也在他旁边折了起来,是以很普通的折法,折出来最简单的那种三角形纸飞机。
我走到山崖边上,把手中纸飞机送出,有风载着回旋了一程,但未能到得对面崖壁。
“沐天,那样的纸飞机力量太弱了。”
我回过头看若尘,若尘折出来的纸飞机样子比较奇怪,具有复杂的折叠,两翼和头部都是平的。
若尘走到我旁边,然后用里把手中纸飞机抛出去,直直坠下山崖。
“可恶!失败了。”
“你那样折,是飞不远的。”
“如果你不改进折的方式,就不能飞得更远吧,我要折一架很大很大的纸飞机,要大到能够把我俩都载下,能飞到天空的彼方。”
如果不是因为不能飞翔,就不会做这样飞翔的梦。
离终点很近很近了,真的要放弃吗?
我站了起来,因为我站了起来,那些人也就没有过来。
模糊了意识,黑色了视线,即便是眩目的阳光下,我也好像只能看见黑色。
然后黑色里有了一点亮光,像是微弱着的挣扎,撕破令人恐惧的黑。
小男孩一直向前跑,直到看见前方,有了如豆光亮。
是小小的,是模糊的,好像雨夜里的灯景。
那是什么?
夜幕下悠悠指向天空——
“那是北斗七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星星。
我们躺在草地上。
悠悠对我说:
“你是我的北极星。”
不顾一切向前跑去,开什么玩笑啊,我为什么要屈服啊!
我抬起脚,艰难地向前迈步。
“给我再一次向前啊!”
若尘双手作筒状。
你能跑到更远的地方吗?
有时候我这样问自己。
“不能在原地等待,只要看着吊坠,就不会迷失方向。”
悠悠在操场上一圈圈慢慢跑过,跑过有椅靠绿草凝视北斗七星吊坠的姿影。
草地上悠悠同我讲起过去。
我所有的过往都在身后,无力地笑着的蝉菲,言说永不分离的姐姐,背叛、抛弃了母亲的男人,让我坚强着活下去的母亲。
都抛于脑后吧,至少在迈步向前的时间里。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我走到了吗?终点……
碎橡胶颗粒的质感。
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学校的医护室里。
因为我这种后遗症不会有持续的影响,休息一会儿就好。
悠悠站在我身旁,一脸的悲伤、愧疚。
“醒了啊……”
梦坐在我床边,以温柔而难过眼神看着我,有眼泪啊……你竟然哭了呢。
“呜哼——”
发出让人不明所以的声音,然后抱住了我,把脑袋埋在我怀里。
我没有告诉过梦相关的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摸了摸梦的脑袋。
“我没事。”
“天明明就答应过我的……”
梦是知道我被砸伤后的后遗症的,曾让我答应她不做这种程度的运动。
“大概忘掉了。”
“对不起,小天……”
悠悠低着头。
当这句话落下,梦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暗沉,缓缓转头向悠悠看去。
我大概也看出来了,梦只知道我参加运动会晕倒的事,和悠悠有关的部分不知道或者不清楚——在悠悠说出这句话表明事件和她有关之前,梦并未对她表露出任何的情绪,更没有把她从这里赶出去。
“不,是我要参加的,而且不会有事。”
“是么……”
梦看了看悠悠,又看了看我,显然是不相信的样子。
“就算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天要参加?”
“因为想去跑一下,如果因为这样的限制连去跑一下都做不到,那实在太可怜了。”
“虽然是这样……”
“又不会有后续影响。”
“唔……”
在这里大概表示不太开心的思考吧。
“喂,你小子,可以走了。
医护室的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带着完全没有照顾人自觉的冷漠,说话也是这般不客气。
梦放开了我,站了起来。
“哦,我再躺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再一次躺了下来。
“小天还有些不舒服吗?”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我很无用一样。”
虽然说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若尘那家伙不在呢,应该是根本没有来过,就是这样,才叫总角之交。
“你们先回去。”
“可是……”
悠悠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梦沉默着,然后转身。
“出去了。”
这样子把悠悠推出门外,自己也离开了。
“小子,身体很特殊呢。”
“喂,你们应该把我送医院。”
“不是没用吗?即使去了医院,也只能好好休息,直接送到医护室或许更能让你更好地恢复。”
“还真了解呢。”
“那个怪人社的社长在之前就把你的情况说过了。”
怪人社,不知道若尘怎么看待这个称呼。
“那你没有把这种情况告诉校方,可是很失职。”
“啊,算是吧,不过你刚刚不是也对那个女生说过了?如果连跑一下都做不到,那就太可怜了,反正休息下就好。”
那个女生……因为看不到梦。
之后我离开了医护室。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在回教室的路上,遇见了若尘。
“喂,就这么希望我一直昏迷?”
“啊?我明明是在关心你的,为你能这么快醒来感到高兴,不过真的太快了,最好还是敲昏了再让你躺一会儿。”
“……”
“去教室吧,我路过的时候看见夏沫初悠一个人坐在里面,这种时候,就该是你登场了。”
若尘还是那副样子呢,好像毫不关心。
我走到教室的时候,悠悠手撑着脑袋,出神看着窗外。
我走过去,好像也没有发现。
“悠悠。”
身体明显抖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
“小天……”
“都说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是我一定要你参加的。”
我走过去,手搭在悠悠头上。
“不,你确实让我向前了。”
“而且,也远远没有若尘了解小天呢。”
“只是相处时间的差距。”
“能明白小天的伤,并会去阻止一切,但也明白小天真正想要的,会去阻止跑过去的人,我还是什么也做不到呢。”
悠悠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下颏落在手臂上。
“没有的事,若尘他什么也没做,你是唯一一个无论如何也要拉着我向前走的人。”
“北冥梦,也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吧?”
“没有。”
即使是被讨厌也要去做,和梦完全不符合呢。
“是带来不幸的唯一一个。”
“三年前就注定了今天的输。”
“是指那伤是在三年前留下的吗?”
“嗯,为了救一个女孩。”
为了救蝉菲,虽然在后来,未能拯救她,但是——
悠悠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有什么在闪烁,好像想问什么,最后只余黯然。
“我还是会选今天的输,即使再来一次。”
我从未因为后来的泥潭,后悔那时去救蝉菲,即使,蝉菲一直是非常痛苦,自己想要死去在某一个过往的时间。
怎么可能后悔过啊,即使直至如今我还是这般痛苦,即使我什么也没能为蝉菲做到——至少我们遇见过。
“还是会来比赛,即使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倒在那里。”
小狐狸在我的脚边打着转,我把她抱了起来,带着热度濡湿的舌头舔着我的手。
从玄关处走了进去。
梦穿着围裙走了过来。
“欢迎回来,天。”
梦温柔地微笑着,眯拢了眸子。
“哦。”
“给我吧。”
当我一只手抱着小狐狸,另一只手把单肩包递过去的时候,梦把小狐狸夺了过去,丢在了地上,小狐狸四脚轻盈落地,畏缩着看了梦一眼……
这是做什么啊?!
然后梦夺过单肩包,用两只手抱着。
“晚餐应该吃牛肉补充能量吧,不过,在这之前,应该先洗一个热水澡,洗澡水已经放好了……作为天的未婚妻,我应该做好这所有一切。”
“哦。”
虽然只是这样很应付地答应着,但也会觉得——有这样一个未婚妻好像也很不错——我可没有承认她是我的未婚妻。
“之后呢,应该由我来陪天睡觉……”
“这个免了。”
也不是什么都好。
晚饭时候,梦好像想了很久才决定开口一样。
“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
会让你担心的。
梦当然是知道我的失忆症的,如果梦知道我要去参加长跑,应该会全力阻止我吧?如果参加了,在我昏倒后梦会很难过的
“是……那样么。”
梦露出很悲伤的表情,一阵阵心痛——我伤害到梦了吗?
“天,我为你盛饭吧。”
沉默中碗里的米饭已是没有,梦再一次露出温柔的微笑,向我伸出了手。
我把瓷碗递了过去。
“给。”
好像,只是为我做些什么就会很高兴。
明明只是我这样的家伙。
之后梦再未提及与运动会相关的事,虽然好像也很想要问些什么,也在担忧着。
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书桌上摆放着小狐狸,身子圈成半环状,眯着眼看着我。
“喂,小狐狸,竟然有这样的后遗症。”
我摸了摸小狐狸柔软的红色皮毛。
“因为三年前脑袋被从施工楼上的掉下来的东西砸到过,不过已经没事,只是在体力消耗太多时可能昏迷,但之后不会有任何问题,虽然治不好,也不会真正影响什么,所以我才会参加,因为想着至少去跑一次,把这不能消耗的体力都消耗掉,即使没有悠悠,也会想要这样去选择,只是过去连稍稍向前的勇气都没有,不过你还是会担心,所以,以后会尽量避免的,晚安。”
我回过头,看向房间门的位置,在静寂夜中隐约可闻的脚步声朝向了远些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