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看,看看,你们都看看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饭桌周围围着一群老头老太大,一双露着脚趾的绣花拖鞋在饭桌上走动。
“顾军!你小子胖成了个球!你现在懒得连腿都不舍得迈!怎么着,你想让阎王爷看看你这身子骨合不合格啊!”
“还有你!董小芳!你的命里就只有那条秃尾巴狗了呗,咱上进一点行不行啊?”
“最可气的是你!张海园!为老不尊,脱离不了低级趣味,一天天就知道色眯眯盯着人家护理员小张,你这你这,成何体统!”
“你也别笑,迈老克!你也好不道哪么去!”
“哦,dear李,我叫迈克,ok?”迈克眨了眨灰蓝的眼,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意。
“是啊,少管点吧,老李。怎么现在一天天跟个事儿妈似的。舒服不过倒着,这谁都知道的理儿啊!”
“是啊,那是秃尾巴狗吗?我那儿子在你心里这么不堪?它是鹿狗,是鹿狗!”
“呃咳咳,还有,我那个,可不是什么为老不尊,我是善于,欣赏生活中的美!”
“你们,你们,哎呀。列位,列位!你们的人生就这样了?这么得过且过了,就这么么依赖着这个养老服务,跟这个世界说我就这样毫无意义地等死啦!”拖鞋沾上了米粒和菜汤,噗呲噗呲走得越来越急。
“你们就这样啦?就这样跟你们的人生低头了?你们,你们就这么没志气,连在最后的时光里拼一把的勇气都没有啦?!”
“可是某人拼了好久,都竹篮子打水了吧。”董小芳一抬眼皮,看了看李四那双拖鞋上支着的两根细腿,上面的一块疤正是李四顶着七十六岁高龄去轨钢场烧锅炉烫的。她听别人说过,这老头不安分得紧,也不知为了啥,总想像年轻人一样干这干那,不过总是像他烧锅炉一样,没两天就回了家。
“哦,an old man可是去拍过电影,but,好像中了暑,演死人的时候被抬去hospital了呢。”迈克双手一摆,耸了耸肩。
“是啊,是啊,不是还去投资二手市场,把自己的老保本儿给赔进去了吗,诶?”张海园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住口,住口啊!”拖鞋停了下来,用力地跺了跺。菜汤溅到了顾军流下来的肥肉上,反正还有护理员,他也懒得去清理。
“我告诉你们,那些只是意外,而且并不是没有收获的,而我接下来要干的,可……”
“您接下来要干什么啊,李爷爷。”一道年轻的女声从后面传来,吓得那双拖鞋一激灵,立马不安地摆了个立正。
“哎呀,那个,嘿嘿,小张护士,我那个那个,对了!我是在跟他们讲那个脱,脱,脱什么来着?”
李四低下头,看见迈克冲他指了指自己的嘴。
“脱嘴秀!我是在表演脱嘴秀!”李四绷着立正,红着脸说道。
“唉,李爷爷,您说瞎话现在都已经不讲逻辑了吗?什么叫脱嘴秀啊——行了,来来来,您慢点,我先扶您下来,这都第几次了,您让我省点心行吗?”
“不用了,”李四身子一蹲“我自己下去就行。”
“李爷爷,我来扶您,您先别……”张瑶赶紧快步上前,伸手去扶他
“不用了,说了不——”
李四扒拉开张谣的手,马上就跳了下去,却因为鞋底下的菜汤,哐的一声跌倒在地,滑出好远。
众人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不过一些人起得太猛,又跌回了椅子上。他们和护理员一样要去挽扶李四。
“滚!都给老子滚开!”
迎接他们的却是像快要失去领地的老狮一样的低吼。众人都呆站在了原地。
李四一边倦缩着身子欲从一次一次的失败中站起,一边低吼着”我自己站,我他娘的不用人搀!”
众人脸上皆挂了一层悲哀,张瑶一歪头,用手抹去了眼泪。
李四尝试了好久,才缓缓站起,像个失了城池的将军般,低着头一步一顿地向宿舍走去。
二、
当张瑶红着眼眶拿着饭盒进来时,李四正低着头默默着着自己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
“李爷爷,我听张爷爷他们说您还没吃饭,咱先把饭吃了,之后我带您检查检查身体,做个CT,看看伤到了没有。”张瑶小心翼翼地把饭盒放在了他的旁边,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李四的手“爷爷,是我不好,我……”
“对不起啊,小张。”李四抬起了头,侧了侧脸,避开了她的目光,“今天的事情是爷爷的不对,不能怪你。爷爷我不该逞强,更不该吼你们,爷爷向你道歉。爷爷我只是,我只是.....唉,老喽,老喽,不服老是不行喽。”
“爷爷,别这么说,别……”张瑶的泪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纸巾在你左手边的那个抽屉里,擦擦吧,孩子。”李四又沉默了好几秒,转而打开了饭盒“嗯,今天的菜不错,老头我可饿了半天了,诶,真香涘。哎吆呦,真是,对了,小张啊,那个咱医院不是说有那个全身体检吗,既检查一回要不鸣就给它检查全喽。”
“嗯?”张瑶抹了泪,有些惊讶,眨了眨眼,看向李四“李爷爷,你终于肯做全身体检了?”
“啊,哈哈”,李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几根白发“我这一年多了老抗拒这个全身体检,这个这个,你们对爷爷好,爷爷总得接受不是;爷爷又不是小孩子了,也不能再要小孩子脾气了不是。”
“那,那那,爷爷您先吃着,我去报告一下,您慢慢吃,之活我其就带您去做全身检查!”
“嗯,去吧。”李四看着张瑶小跑着出了门,扬了扬嘴角,不一会神情恢复了落寞,拿筷子来了夹饭,道到嘴里机械地嚼着。
“咋样啊,老李,没跌坏吧。”这时候张海园走了进来,坐在了李四旁边。
“那样还不能把我摔出个好歹来呢,别瞎操心了,老头儿我身子骨好着呢。”
“得了吧你,就你刚才那样,像是要杀人一样,可把我们老哥儿几个给吓坏了,真怕你出了什么事儿呢。”
李四扒拉了两口饭,没说话。
“喏,看看我给你带了啥好东西”张海园半掩着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手里握着一瓶小得不能再小的瓶装白酒。“怎么样,我告诉你,这就这东西,可费了我好大劲才整来的,刚才我还寻思着要不要自己喝呢,得,便宜你老小子了。”
“呵,就这?”李四接过酒,笑了笑“这喝起来这么点儿,多没劲呐。”
“德性!”张海园了撇嘴“不要了就还我!你看,你又不还了不是。不过我告诉你啊,你刚摔了,身子差着,喝不了这个,得等着以再喝啊,我告近你。”
“知道。”李四摆了摆手,“不然我想喝也喝不了;待会还得做全身检查呢。”
“全身检查?”我没听错吧,你肯做这个了?”张海园扭过脸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四。
“肝疼。”李回扑拉完最后一口饭,把饭盒盖上,放好“这两天夜里有时候能给我疼醒喽,高低得检查检查看看,估摸着不是啥好毛病”李四刚刚那一摔爬好久都起不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那用一只手死死捂了好久的肋下。
“敲敲木头。”张海园抓过李四的手,放在柜子上。
“哎,这有啥·......”
“敲敲木头,”他说,“敲敲”。
“行,敲就敲呗。”李四把手扣在柜子上,敲了两下。
刚刚敲完,张瑶就进了屋内,跟老张打了声招呼,她就带着李四去做了全身检查。
李四看着这些仪器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除却紧张之外,倒有一些欣慰之类的感情。李边在退休前是搞机械物理的,还参与过飞机发动机的制造,看着这些高科技设备,李四总能回想起他在飞机制造厂里的意气风发。那时他的一双腿健美而有力,在厂的运动会里跑过第一,他的脑子年轻又灵活,要不是视力不太好,凭他的脑袋怎么着也该拿到到飞机驾驶的资格证。
李四还未想完,他还在想着与她的那些柴米油盐,嬉笑恕骂,检查已经结束了。
张瑶告诉他晚些才能出结果,到时她会亲手把报告单交给李四,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回宿舍体休息。
李四回到宿舍时已近黄昏,日光透过窗户,抚过他的脸庞,像一只年老却温柔的手。
他一进宿舍便笑了起来。——老哥儿几个坐在他床上,拿起几张纸,一张纸上一个字,连起来是“祝李四同志体检顺利!”那字倒有几分颜筋柳骨的样子,显然是顾军的手笔。
“这,这你们几个还,我过生日的时候都没这样庆祝过,哈哈,真的,咱们几个用不着这样儿!”李四双手叉腰,笑得开心。
“得得得,这老小子得便宜还卖乖呢!”张海园站起来拉着李四坐下说话,这几位是看着李四今天心情坏得紧,专门过来给他宽心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兜老底儿,开玩笑,倒像是几个孩童。
正当李四站在床板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扬在头前。给老友们讲述他是如何造飞机的时候,张瑶正拿着几张单子走了进来。
她的脸微微有些红,说话也有些慢吞吞的,她盯着手里的单子看了看,缓缓将第一张递给了紧张得直揪衣角的李四面前,微微一笑“李爷爷,什么病也没有,身体好着呢。”
李四一群人打量着这张报告单,写着“李四,……,结果:健康。”上面医院的红印还没干透,看来是一打印出来就送到了这里。
“那个,孩子,辛苦你了哈,我们哥几个还得再聚一会儿呢。”李四笑着看了看表,喜形于色。
“嗯,那我先走了。”没等李四回话,张瑶一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诶这girl以前不是这样,看起来今天有些着急似的。”迈克了且眨灰蓝的双眼。
“唉,人家小张成天为咱忙这忙那的,人家手里不是还有一张单子呢吗,准是又给别人送单子了呗,人家也是热心肠,怪辛苦的。行了,不说她,我着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这飞机的发动机对动力的要求那真是····
屋内亮黄的灯光在灰白的发丝上闪烁,屋外的女孩紧紧贴在墙上环抱双手,一只手紧紧攥住一张报告单,泪在因强忍住哭声而颤料的脸颊上流淌。
三.
“11月5日,周五,晴
我昨晚又梦见了老秦。
这次是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至少梦的开始是那个时候。她还是那身打扮,但是头发挽了起来,她是在嫁给我之后才开始挽头发的。那时刚认识不久,她总是歪着头红着脸不说话,在梦里也一样。
我也高兴,我和她都变年轻了,没有皱纹,没有老人斑,没有身上的古龙水的味道。
我牵着她跑,跑到老厂子里。老厂子也年轻,桌子椅子都全着漆,微微有些油漆味却并不难闻。我指着那个建了一半的大发动机,对她吹牛皮。我说虽然那个建好了能拉几十个人,但这并不让人羡慕,我将来会给你造一架飞机,就拉着咱们俩,别人谁也不拉。我就在那里说着,趁她听得入迷,悄没声地就握上了她那双小手。说来奇怪,虽然是梦,我却不只一次从梦里真实地感受过那双手的柔软与温暖。
我跟老秦说,我们都年轻了啊,年轻真好,有大把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像老了后拉个屎都要人看着,不用去怕死后永恒的孤独。梦里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什么也没说。老秦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啊,你为什么不去纠我别再说一切关于屎尿屁的东西啊,我那话说得那么拽,你为什么连贬我也不贬一下啊,老秦啊。老秦啊,我想你啊。
之后的梦不好啊,我写不下去了。老秦啊,你说得那句话我记好啦,我都记了几十年啦,我会好好活下去,还要活得高兴活得有意义,我说过带你飞向蓝天,我,唉,不记了,写太多,累了。
另外:今天又吃了一些药,我问小瑶丫头吃得是啥,才是知道那体检健康,并不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我肝还是有点小毛病,好在能调理好。
我和海园还有迈老扣儿今天又去了一趟那里。嘿,这活计,还得咱老李!”
“11月6日,星期六,晴,天冷。
没想到顾军那小子一身肥油却那么不禁冻,要说这身板,除了老张,还得是我,七十八了,还能抬起那老大一木板,而且不用人帮忙,你说咱身板好不好?
我靠;娘的,忘吃药了。”
“11月7日,星期日,晴.
这个张海园,真是,学会背着我跟别人说悄悄话了啊。真是的,那老大一群人从那里那严肃的样儿,人家董小芳都快哭了,结果我一去还都走了!真让人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想得的。
可恶,今天晚上的菜又是乱炖,我讨厌乱炖。”
“1月8日,星期一,阴
无事,只是肝疼得厉害,这药不太管事。”
“11月9日,星期二,阴,
周围的人都很奇怪,要不就不咋搭理我要不就对我出奇的热情,奇了怪了。不过我没工夫搭理他们,大事将成,嘿嘿,没谁我还能上新闻。”
“11月10日,星期三,阴,
昨晚肝疼得我一宿没睡好,今天又嘶嘶拉拉疼了一天。
我刚刚摔倒了,我的腿,浮肿得好厉害啊。”
“11月11日,星期四,阳.
今天没咋吃饭,老张还问我最近怎样,我说最近好着呢。
我走过楼道的时候,看见树上光秃秃的,只有一片叶子,我看了一会儿,它就掉下去了,它是老死的。”
“11月12日,晴
今天想了很多事情啊,从我刚记事开始,一直想,到我上大学,到我工作、结婚、退休、上老人院来,把老人院弄个鸡犬不宁,想原以为想一天也想不完,却想得好快,我又在多半天里度过了我的一生。
意义意义,我这么做倒底,有没有意义。
唉。”
“11月3日,雨.
今天刚起床不久,正想着去吃饭,忽然听到一声大骂和一道响亮的摔门声,老张气冲冲地向我走来,拉着我的手,说:走,老李,我先带你去住院治疗,妈的肝炎这么严重就给你吃两片药就不管了?
我说行啦,老张,我都知道啦,我早就知道啦,别为难人家小张啦,就算让我去我也不会去的,早那一天两天的不差事儿。
我说你们也别骗我啦,什么肝负担,肝炎,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我就看着老张坐在那哭,我知道老顾,老董他们扭过头不去看我也是在哭,我还知道办公室里的小瑶孩子早就哭花啦。
我走到她门口,替老张陪了个不是,我说:我自己去走走。这回倒轻松了,没人拦。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两个月,三个月?又或者一个礼拜?不过不能是现在,还有一件事,没做完。”
“11月14日,
我听说过一句话,知道自己多久之后会死,那在等死的这段时间会活得比死还难受。我之前觉得挺对的,真到了那一天,反倒没什么了,少那两天死去话来的疼了,倒是。
我今天总算是把它给整上了,我曾经一晚一晚地想,真到了这一天,我会多么高兴,会一蹦三尺,会感动得掉泪。
我却只觉得空落落的。妈的,好像干完了觉得缺了什么似的。
算啦,够够儿的了,明天就走吧。老秦啊,我明天就走。”
“20xx年,11月15日,星期一,晴,暖。
说好了今天就走了,真是的,到头来自己却打了退堂鼓了,怪不好意思的。
今天上午跟老张杀了盘棋,管老顾要了幅现写的字儿,跟迈克聊了会儿国家大事,下午跟黄小芳去遛了遛狗,跟扫地的小周看了会儿天,跟人家小张说了会儿话,还是年岁小啊,经不住事儿,到最后还哭上了,我要回来的时候还抱了我一下。哈哈,张海园,气不会?晚上的时候大伙坐在一起,一起谈了一个晚上,平时晚上可不让这样,真是,没想到迈老克藏得够深啊,他儿子竟然是这个老人院的副院长,今天才他娘的说出来,要不我说这老人院的坏话时,他脸色那么不好看。
我现在也终于知道老秦对我的期望啦,只是知道得有些太晚啦,身体熬不住啦。
想来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挺爱这个院的,挺爱这群人的,在最后的时光里拼一把原来不是像我所说的那样什么都自己干,非得干出点什么,不让别人去对我“施以同情的援手”,而是快快乐乐的活下去,给那等着你的阎王给看看,你的眼泪,你的笑容,多么宽广,多么丰富。
行啦,我的肝,你别耍性子啦,明天咱就走啦,被你活活疼死也不是咱老李的死法啊!
不过李四啊,你明天要载的东西不少啊,那么多的回忆,情分,笑声泪水,哈哈。
飞向蓝天吧!
李四”
IV
在这一天之前,芒砀山老人院没有任何工作人员知道,在他们废弃的小仓库里,有一架由一个老头亲手建成的活塞式螺旋桨飞机。
没有人知道,那发动机是他用一生积蓄在二手市场淘的,那操控台是一个转行做导演的老同事送他的,那机壳子上的木头是他烧锅炉时挑了整整个礼拜选出来的,那每一个螺丝钉都是他亲手拧上去的。还有顾军写的“飞向蓝天”被贴到了机身上,张海园的一瓶小酒放在了副座之上·····还有一张全彩的秦明的照片,安静地身躺在副驾驶上。
或许是李四起得太早,一路上他没看见任何人,李四独自一人捂着肋下,打开了那等待已久的仓库门。
迎着风,李四深吸一口气,看着正对大门口的东方,一点微微的光亮像一盏新点上的小灯,虽已入冬,照在人身上却极暖。
他坚定地朝警卫室走去,看门的老莫早就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答应他,为他开一次大门,不过只能在早上没人看见的时候开五分钟。
可等待李四的,却是一张严肃年轻的新面孔和一句斩钉截铁的“不行”。
李四生气,李四耍疯,李四哭喊,李四绝望,可那新警卫却已找好院里的电话,将手指悬在拔号键的上方。
“开门吧,大哥。”
李四听到这声音,猛一回头,张瑶竟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是....”年轻警卫放下了手机。
“我是张瑶,院里的护理员兼食堂副管理员,院里有话,开门。”
“可是,我哪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尽管开,出了事我负责。”微微吹来了一阵风,挽起了她的鬓角,她的眼睛湿润却坚定,她的身躯娇小而笔直。
李四的眼窝也湿了,他走出警卫室,怔了一怔,忽起笑了起来:张海园、顾军、迈克、董小芳、周正、林初海、邝沐……几个老朋友静静地站着,微笑着的脸庞上,初日金色的阳光在泪珠上闪烁。
李四哭着,放声大笑。
“走吧,妈的知道你老小子性子倔,你,你就……”张海园强笑着,声音早已哽咽地听不清楚。
李四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走向了仓库,打开了主驾驶的门。螺旋桨和发动机的隆隆声响了起来,飞机一路向东,滑出大门,飞向蓝天。
“再见啊,再见!”注视着那远去的飞机,每个人都在大声地呼喊着,再见,似乎还在傻傻地期待着。
VI
机身一点点散落着,李四喝了一口小酒,只是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看着扑面而来的土地,微笑着。
忽地,土地忽然变成了云层,飞机也不再散落。
像风吹过脸庞的声音,飞机从云间冲出,上面是像海一样蓝的纯洁的天空,飞机在金色的云海上缓缓飞翔。
李四喝了口酒,扭过头,看见坐在身旁的秦玥温柔地笑着,向他歪了歪头,眼晴弯弯。
李四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一只手放在操控台上。
飞机向远方飞着,缩小,消失在光茫之中,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