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木屋就搭在城东门外，一条溪流的边上。
人的生命就像地里的杂乱的野草，就算不被任何东西期待，也会顽强抵命地在残酷的世界中生存下来。
正如住在这木屋里的两个人一样。
春季已经到了末尽的时候，这年在这块土地上盘桓的春寒却赖着不走，地里也是一片青芜的景色，春苗种下，前景却都不怎么好。
务农的人脸上都不大好看，这意味这今年又将没有一个好收成了。
住在木屋里的两个人却没有对此过多地在意，因为他们家里没有地，他们也不种田。
那是有些聪明却不大惹人喜欢的两兄弟。
父母去的早，但所幸他们生前工作的荣府念两位长工的旧情，对兄弟俩多有照顾。这些年两个人在这国境边的司戊城里倒还能过上不错的小日子。
毕竟是有一位大人在朝廷做宰相的荣府，随便施下的恩惠，便能让人受用不尽了。
长兄聪慧但却年轻气盛，在书院里薄有名声，也结识了许多他城有名的才子。
今天，是书院院长开门授课的日子，他当然不会错过了。
因此，早早地他就起身收拾，准备趁天还没全亮的时候进城去。他不像那些有钱的公子哥一样，待到授课前才跨上仆人早早准备的骏马，奔驰到书院门口。
其中和友人比赛，显露骑艺惹旁人惊羡，这般的做法不管多么地有吸引力，他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罢了。他嫉妒他们，但他在人前又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忍耐是因为知道总有一天能够得到。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的眼神有多吓人，但也没有谁到这不城不乡的鬼地方来吧。
有的。
背后忽然有人叫他，吓一跳，转过身便看到一个童稚的孩子正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那里。
他眼神瞬间温和起来，那孩子是他年幼的弟弟。
每次看到弟弟他就觉得自己有不得不去奋斗的理由。
弟弟抱怨哥哥今天又起的这么早，然后撒娇让他回来给自己带五里巷的葱油饼。
那是他的最爱。
费心哄住了弟弟，让他安心在家里看家之后，他就离开了家门。
步出不足一里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发现那仍伫立在木屋和溪流附近的小小身影。
弟弟看到他转身，便兴奋地挥手，挥舞的手臂短而稚嫩。
云行人立处，斜溪有村屋。
远行客，莫归首，当较天地问此心，岂非难割亦难舍。
【怎么还不回去呢
.....】
他想着这些，心下却有些慌乱，没由来的难受。
【快回去吧，别在外面了】
春寒啊，外人啊，值得担心的事情确实很多很多。
【又为什么——这么怕呢】
目送弟弟回到了家里面，那不太结实却让人安心的屋子里。
他才又重新迈开了步子，往书院行去。
直到那一刻他还在相信着一切会好起来的————
然后，那一天。
傍晚就下起了大雨，木屋里点亮了油灯，孩子裹着被子缩在床上。
孩子被闪电和雷鸣声吓得发颤，但是依然倔强咬着嘴唇不发出声来。
在某些方面，兄弟两人还是有共同点的。
他怕这些东西，但这些不能打倒他。
木屋不结实但已经足够遮风避雨，天色很昏暗但哥哥读书用的烛台还在桌上发出温暖的光。
但他隐约感觉到，然后对某些不好的联想感到害怕。
那是他绝不希望见到的事情。
哥哥没有事的，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不过既然下雨了说不定在哪里避雨，葱油饼也一定忘记买了。
但是——啊，虽然很生气这种事——但是。
只要能够平安归来就好了——只要能再一次完好无事地见到哥哥的话——
那涂申就能够心满意足了。
所以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涂申从床上一下子跳了起来。
是哥哥吧，他回来了吧，说不定淋成落汤鸡了吧，说不定全身都湿透了。
一想到这里，涂申就赶紧地把门打开了。
这时候雨已经渐渐地小了，却也没有太阳露出，毕竟已经是夜晚了。
月亮从云掩中探出头来，光芒挥洒人间。
涂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站在屋外的不是他哥哥，而是几个表情有点严肃的成人。
他们手中拿着刚刚收起来的伞，衣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样子。
但是表情透露不掩饰的生疏和反感。
他们询问这里是否是涂文的家，涂申楞了好一会才想起那是哥哥的名字。
他失神地点头，便看到那几个人低声商议之后，让出了他们后面的东西来。
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放在那里的地面上。
白布下面的尸体是涂申的哥哥，涂文。
那一天夜晚，孩童的啼哭声响彻半个司戊城。
荣府内，一个祖奶奶辈分的老婆婆声色俱厉地教训着一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
“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婆婆，那绝对只是个意外——我和涂文可是朋友！”
“多说无益，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年轻人迟疑了会，吞吞吐吐说。
“花钱找人买通官司......”
“放屁！”
老婆婆的一声呵斥让年轻人不敢说话。
“既然不是你下手，你又有什么责任，就算你有什么责任，又有谁办事敢收我们荣府的钱——”
年轻人唯唯诺诺，声声应是。
待得老婆婆气消下去了，年轻人才又重新开口。
“那，到底如何做才好——还请您老明示。”
“他不是还有个弟弟，住在城外。你不是最近叨叨还缺个书童吗?收了他罢。他哥哥的一应丧事，你也出面简单办理得了。”
“这......”
“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敢不敢，孙儿马上去办！”
年轻人起身，跑出了荣府。
然而，以哥哥涂文意外身亡，卖身荣府成为荣家少爷的书童为界——
涂申他不幸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