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于是他用天真的语气向那个双腕被钉死在墙上,半身都是血污的人形诚挚地提问。
“三桑无枝,我亲爱的朋友。我有一件简单的事怎么也想不明白,你能回答我么?”
三桑无枝鼓动喉咙,不知是血沫还是别的什么在里面与唾液混在了一起,咽下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喉咙烧焦般的痛苦。
在这地下的牢房之中,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灰烬般的无力感。
“呵,能让大人苦恼的问题,想来不会简单到哪里去,小的又怎么敢僭越呢——”
无方笑了,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取来了一根漆黑的臂长铁锥。
三桑无枝再一次咽下口水,牢房里的油灯安静地燃烧。
铁锥的尖刺一端,不断轻轻在三桑无枝的大腿上划动着。
好像随时都会一把扎进去,但无方又拿捏地那么稳当,让人感觉永远不会发生那种意外。
就在这样的情景下,无方自顾自地开始发问了。
“你说,为什么大家生活在同样的世界,有的人却永远过着太阳照耀不到的人生?”
阴间的夜空,明月高悬,两颗红色的黯星始终不熄。
众鬼时而仰望半空,既觉得新鲜,又感到畏惧。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在得知上面让大家休养生息,储备物资的时候还是都精神一振。
吆喝的照旧拉着货车,在废墟的酆都城中,卖着各种合法违法的货品;黑衣便服的密探,依旧不起眼地出没大街小巷,街角酒肆,收集靠谱不靠谱的各种消息;某原卫队的长官,现在正跟着自己其他的同僚一起在搬运重修酆都的石料,做着最底下的苦力活;小鬼依旧混在人群中,偷盗抢劫无恶不作,但是每次得手到了暗巷还是会被上线一顿胖揍抢走大部分财货;被推倒的茶楼早就重建,前几日重新开张,台下坐满了相互道贺劫后余生的宾客们。
酆都城,这座城市,它的元气,在那次酆都保卫战之后,快速地恢复了起来。虽然中间各种的争斗,血腥,背信弃义,两面三刀轮番上演,但酆都城的新生态,确保它恢复维系往日繁荣的基础,的确是在这段时间里重新建立了起来。
只要天不塌,地不陷,那大家就都还要过日子,所以这日子还能过下去,也就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他们或许不会忘记,但却很难去一直在意。
但事情的主谋一直在在意他们,那些在人间人们的眼中,可以称作过着不幸生活的阴间住民。
此刻正被无方惦记着。
这是一件很难形容其好坏的事情,但既然问出了,那么答案就一定要在哪里回响。
他们活着的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就没有活在阳光底下,在他们死后,也活得暗无天日。无关他们或悲或憎或喜,衡量命运之人,只质问这中间是否有公平存在。
在牢房里面,被无方的问题,还有铁锥威胁逼着的三桑无枝,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
“因为太阳落下的时候,月亮便会升起。”
“当幸运被一些人取走以后,留下的不幸总会落在谁的头上。”
“不是谁犯错,只是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运作罢了。”
从三桑无枝的口中,说出的是普遍认知的现实,无需做任何辩解,只需要知晓并接受的事物。现实,就是这样的东西。
“嘶——!!”
无方一下便把铁锥生生刺进三桑无枝大腿中,兴趣索然地起身,双手笼起在袖中。
无视三桑无枝倒吸凉气,两手与身体都在传遍全身的痛苦中挣扎颤栗的模样。
待三桑无枝又一次白着嘴唇安定了下来,无方又再次问。
“你觉得我为什么这么做?”
他一手指着那根仍然扎在三桑无枝大腿上的铁锥。
“呵,想必大人觉得我说的不对。”
“不,就是太对了,所以我不喜。”
三桑呆楞住,然后喉咙中传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闭上了双眼。
安静的牢房里面笑声渐消。
又复归安静的灯火燃烧。
这时候,有一人在牢房门外叩门。
“进来吧。”
宫服,羊角发鬓的女子缓步踱进了房内,正是一脸疲惫之色的三桑絮。
就算刚刚处理完堆积的公文,三桑絮还是强行提起了精神打量了一番房间内的情形,然后她才忽然发现了那个钉死在墙上的人,也看到了他腿上入肉大半的漆黑铁锥。
!!
她无法自抑地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发出了受惊吓的声音。
但受限于更大的恐惧,她的惊呼发出一半就打住了,她马上面向了无方,把头深低,不敢让他看到自己面上的表情。
“我走之前交代你把公文处理完后再过来,既然你来了,那是否代表你的工作已经好好做完了?”
无方依旧表情漠然,但语声中多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大人,您吩咐的,都已经做完。另外那些不该我处理的,也都筛选了出来,恭候大人裁断。”
三桑絮眼睛盯着自己脚尖,一点也不敢将头抬起,还好,无方对此也不甚在意。
“看来你对絮儿还算不错,这样我多少也能放心了,呵呵。”
本来就不喜欢安静的那人,现在也肆无忌惮地开口说话,好像知道无方不会拿他怎么样一样。
“你不怕我听了你这一番话,便对你女儿动什么心思?”
转过身面向三桑无枝,无方眯起眼睛,整个人的威压骤然高升,直压着三桑絮喘不过气来。
“哈哈,要是大人是那么容易因为别人的话改变主意的人,我现在就不会被关在这里了。”
一贯的,三桑无枝话语中带上了浓浓的嘲讽意味,只不过这一次的对象是他自己。
“油嘴滑舌,偏偏让我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还好三桑无枝并无料错,无方身上威压一收,一声冷哼,还是把三桑无枝给放过了。
“幸好,你跟你父亲不是一样的性格,这样的人一个还不嫌聒噪,两个就嫌多了。”
“你和你父亲许久未见,容你们小叙片刻,完事以后,来酆都大厅报道。”
说罢,无方就率先出门去。
三桑絮刚松下一口气,不想无方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说来,你刚刚一直低着头,把头抬起来本座看看。”
她身子一僵,思绪都要冻结,身体却自觉地转身,面向无方抬起了头。
两只平静地用力的眼睛盯着无方。
“笑一个。”
他不假思索。
三桑絮简直快要崩溃。
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脸,眼睛不敢离开无方。
“不错的表情,做好自己的本分罢。”
三桑絮听不懂,也不敢问,更何况无方说完就转身离开,一点也不迟疑。
不过她还是马上想起了另一个人,赶紧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去碰他的身体。
“傻女儿,你杀不了他的。”
手停在半空,又放下在他的肩头。
“父亲大人,絮儿不会犯傻的。疼吗?”
三桑无枝摇摇头。
“死不了。”
眼泪就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什么时候父亲大人有凄惨狼狈成这个样子的时候。
“难为你了,絮儿。”
两人都不再说话,
三桑絮沉默地含泪抱住了三桑无枝,两人安享这份久违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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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败白龙,亦即天鬼,在远古时代虽然难但也并非无法达成之事。
难在让天鬼服从命令。
但是无方做到了,哪怕他之前并不知道谁会变成天鬼,但他知道的是每个人的弱点,就算是其他人变成了天鬼,无方也有办法利用那人的弱点将其唤醒并操纵。
说到底人的软弱就是这样的东西,就算变成妖魔鬼怪,但只要一丝神智清明,冤家就是冤家,与别人的联系是如何也扯不断的。
神荼的命脉即是郁垒,这好像好猜的过分了。
但无方送进神荼脑海里的那段记忆,才是刺激他从暴走的天鬼转为半安定状态的关键。
那是他不该有的,身为涂申他死去后的记忆……
郁垒在神荼转世为涂申,再次身亡时堪堪赶到,愤而发现背后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唤来小鬼,知晓来龙去脉以后,郁垒苍凉大笑三声,随即一跃进入了涂申刚断气的身体。
不一会,涂申的尸身就跌跌撞撞重新爬起来,只是两眼透出一股血色来。
他一路踱步,在天蒙蒙亮时,来到了罗家大院。
敲门,强闯,仆役众人手执棍棒驱赶,不理也不管,郁垒拖着涂申的身体一直往里闯。最后站在了罗家少爷,罗琼的面前。
“少爷的大黑马,它蹄子底下有命案一条,请问罗家少爷,这一点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野马有几分烈性,伤人致死也是常有之事,需要多少赔偿尽管…..!!”
郁垒的手穿过罗琼的胸口,手上捏着一只犹在跳动的心脏。
“不客气,我只要你。一命偿一命。”
半身血污的涂申走出罗府时,无人敢拦,众人只当他是妖魔附体,唯恐避而不及。
“康府上下,鸡犬不留。”
郁垒没怎么烦恼就愉快地决定了血洗康府上下。
康家不是因为同情而收留涂申,而是把涂申控制在府内,而且试图误导他去向罗琼寻仇。如果不是各种他们预计不到的事情,也许这真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守门人-郁垒,擅离职守加妄自干涉人世,虽为神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以去一魂三魄之刑。”
大殿之上,郁垒被押解审问。
“你们问我认不认罪?我可以认,我罪在没有一开始就守在弟弟的身边,总有一天,我会坐在你们这样的位置上,那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时候,不管是谁,我都不让他们动我弟弟一根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