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前面那片花海,我们就到酆都城了】
三桑这样说。
我愣着没有回答他,直到这里才真有了一些自己已经死去的实感。
直到看到那片彼岸花海,迟钝着或者逃避着不去想的恐惧之情。
好像忽然就找到了宣泄口一样,灰暗阴晦的心情涌上心头。
原本以为。
死亡不会这么简单来到。
生命不会这么脆弱不堪。
可是一切已经发生在自己眼前了,事实就摆在这里————由不得自己不信。
哪怕否认也无法忽视,抑或自我欺骗。
【我还能回去的吧,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去的吧】
所以我对他这样吼道。
面对死亡的恐惧超越了对未知的害怕。
不过一种卑劣的想法压过另一种卑劣的认知,即使这样。
短暂的勇气让我现在能站在这里,瞪视他,逼问他。
给我一个回答啊!
不要随便就谋害谁的生命啊!
【谁知道呢】
三桑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
或许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又或者是看着我这样渺小的存在挣扎觉得有趣。
他的想法我根本无从揣测。
但他的态度让我愤怒,所以哪怕理智告诉我不该这样下去,我还是动手了。
我愤而踏前一步,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回答我啊】
他自然没有道理,也没有理由回答我,只在脸上挂着冷笑。
三桑无枝就是这样可恶的人。
脚边流淌而过浅浅的忘川河水,河水分成无数细小的支流穿过这片土地,支流间开着血红的彼岸花。
一簇接一簇。
分成支流的忘川河水,在遥远的地方重新汇合,流向尽是迷雾的更遥远的地方。
有人脚踩河水而来,赤裸的白皙脚丫裸露在清澈的河水里面。
风铃招鬼。
鬼喜提灯。
这些好像是常识。
【一见面就发现你在对人家的父亲做这样无礼的事情,不觉得很过分吗】
风铃声中,有鬼提灯。
是十分漂亮的女鬼。
【三桑絮!你怎么会在这里?!】
吃惊之下,我一下子放开了手里的三桑无枝。
几乎不费什么脑细胞,经过简单的思考我就得出了答案。
三桑絮,三桑无枝。
还有刚刚三桑絮的那声父亲,两人的关系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两个人,原来是父女吗?!
千川不由得后退两步打量他们二人。
完完全全不像好吗?!
【你小子在嘀咕什么,在我女儿面前】
三桑无枝的目光颇为不善。
卧槽,原来这个家伙还是个女儿控吗?居然有这种隐藏属性。
不过,我把目光转向从服饰到气质焕然一新的三桑絮。
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故人。
【你在看什么】
【看美女啊——好吧不说笑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本来想开个玩笑,但对方一皱眉我就知道她不喜了。
慌忙转换了话题。
【我是来接你们的,没有提灯,你们走不过这片迷心雾】
三桑絮十分自然而直白地答道。
原来是过来带路的。
【倒是你,突然揪住我父亲做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千川就马上来气了。
【你父亲为了把我带下来,没问过我就把我弄死了,我问他能否回去他也不理我】
三桑无枝这时候一扬手,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
【我有没有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迟疑了一阵。
【有】
他依旧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阴间鬼差】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大怒。
【就算你说过——可是】
可是他已经不再搭理我了,转而对三桑絮摊手。
那举止好像在说“看吧,是这小子自己马虎,怪不得我”一样。
三桑无枝果然十分地可恶。
【千川】
三桑絮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是】
我回过神来答应道。
【家父无礼,给你添麻烦了,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她手执提灯,提着裙子缓缓欠身对我行了一礼。
我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何言语。
【你小子想让我女儿给你赔罪到什么时候——】
听到三桑无枝的话,我才发现三桑絮并未起身,忙伸手去扶。
【不必不必,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虽然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但在那个世界千川对三桑絮有很不错的印象。
【切】
但果然三桑无枝还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那个男人拉低了帽檐,不屑地撇嘴。
【那我们先去酆都吧,有人在那里等你】
三桑絮直起身,对我说道。
是谁?
到底是谁在一切落幕以后,又在幕后拨动棋盘做着小动作。
而且还把注意力放在一切业已结束的我身上。
到底自身存在着,何种被人如此看重的价值呢?
一切只有在见到了要见我的人那一刻,才能得到回答吧。
【我们走吧】
安定下来浮动的心绪,我请三桑絮往前带路。
虽然口口声声说已经离开,虽然口口声声说业已结束。
但中途被迫离场的我。
是不情愿的。
我一直在想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但是没有。
想要返还那种与现实偏离过头的幻境,只凭毫无干劲的自己根本毫无办法。
最多,最多。
也就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呆呆仰望着天空,希望哪朵云里忽然冲出一辆火车驰行而下,把我带走。
只是单纯地做梦而丝毫不愿为之努力。
白日做梦可以说就是在说我这种已经无可救药的家伙。
虽然无可救药,但也好死不死地赖活着,这样的状况也是常有的吧。
我没有去做什么,因为我想做的那件事情,凭借我有局限的知识和能力没有找到能够去努力的方向。
但不代表机会出现的时候,我会忍心看着它溜走而白白错过。
【绝不放过满足自己欲想的时机,死死抓住。但平常胆小怕事惯了的性格在抓住机会的兴奋褪去后又会浮现出来,开始下意识地反对这里哪里为后果担忧受累。】
狼视鼠顾,蛇首两端。
早就明白自己居然是这样麻烦的性格,但觉得改变很麻烦所以一直抱头装作看不见地得过且过苟活到了当下。
人类是充满矛盾的存在,但无矛盾亦无法构成与阐释其本身。
因为这样,我跟上了三桑。
因为这样,我怕极了这死。
一为起因,二为必经,二者为阴阳。
绝对——这样的个性绝对不是什么足以自豪的资本。倒不如说如果被谁知道了的话一定会无情地大声嘲笑这样一事无成的我吧。
但不会忘记——不,是不管多少次忘记——我发誓都会记起来的。
我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我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就算是知道了自己是这样做什么都不可能成功,做出成绩的自己,也绝不能忘。
【那让我伤痕累累的梦想】
虽然毫无理由,也毫无结果,但我走在黄泉的路上,脑子里就一直在想着这些很无聊又很没有意义的东西。
这跟那些整天卖成功励志书却老是不成功的成功人士有什么两样?跟人兜售梦想但说到底梦想却只能由自己找到也只能由自己完成。
否则全无荣誉和尊严,恐怕实现了也意义不再。
呀,说着说着又扯到和现在毫无关联的事上去了。
但我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吗?为什么要摆出一副满是歉意的口吻作出一副忏悔的姿态。
好奇怪呢,明明就算做了这些表面功夫自己也完全不会有改正的想法。
依旧我行我素,自由自在。
那我这么做到底又有何意义?结论是——毫无意义。
反正横竖要到酆都城去,跟着身旁这个父控阴帅,前面带路的这个故人女鬼。
唉,要是三桑无枝不在的话我是不是能出言调戏一番三桑絮呢?可是这个父控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冷着脸。卧槽,当着人家面调戏人家女儿,自己心还没这么大——
【慢一些——慢一些,前面走这那几人,快快停下!让你家官爷好生盘问一番】
迷雾里面,三人正避着河水踩在裸露的土地上走过这片有花无叶的彼岸花海,后面忽然有了人来追,还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啧,看门的那两个小鬼年纪不大,鼻子倒是挺灵的】
三桑无枝低声啐道。
显然他是知道来人是谁的,但千川也不着急去问。
【我们跑不跑】
【跑吧,被捉了你我都无好下场】
三桑絮没有说话,走路还是和飘一样,女鬼卖相十足。
但她速度明显快上不少了,千川吃力勉强跟上了。
【是偷渡进来的?】
三桑絮轻声问。
逃亡时还能不慌不忙地问话,这也算是做鬼的一项好处吧。
【上面不批,大人那边又催的急】
三桑无枝撇撇嘴。
【这样跑怕是走不脱】
轻轻挽了发丝到耳后,三桑絮淡淡说。
她话声一落,三人背后的迷雾就被“撕裂”开了。
一只吊额白睛的老虎扑到他们身后,嘶吼一声便追敢了上来。
老虎上面驮了二人,一人身着短衫,眉心一道朱砂红,除此外看起来只是平常少年;另一人手持铜锏,身穿官服,一手抓着老虎,面上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神荼,郁垒受命统阅阴间万鬼,尔等宵小!还不快快停下受检】
但三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仍是头也不回地往前逃命。
穿官服的人大怒,其身后少年劝解几句,无果。
他一拍老虎,令其载着二人又一次朝前方三人跳起扑击而去。
千川还在没命地跑着,突然间,他感到背后一股劲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