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光华在这世界零散如散乱的拼图,窥见每一枚里都承载着美好时光,双手拼命拢聚,却也怎么也无法全部拥有的时候。
人便无助地哭泣了起来。
啊,多么希望能够全部拥有啊,尽管这并非被允许的事情。
风车吱吱嘎嘎地转响,时针与分针重复着亲吻和别离,周而复始。
那是我们无法不告别,无法全然握紧,亦无法绝不背叛的事物。
用[过往]来称呼,应当是恰如其分了吧。
呐,决意开辟道路,走上崭新未来的人们,把这花束一齐献上吧。
悼念那自某一刻起,我们便决意背弃的,与自身姓名所相连的,业已凋零的[过往]。
——推销员与商人,如是唱道。
在窗外寒风呜呜作响的夜晚,推销员在床上还没有入睡。说不清楚是直觉还是预示,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这种强烈的感觉使他无法入睡。
“咚咚咚——”
所以当房间的门被不紧不慢敲响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感到奇怪。
半夜有人来访,本来是一件奇怪的事。
但他甚至不问来的人是谁,就自然地把门打开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先把屋子里的灯点上了,油灯的亮光驱散了屋内的黑暗。
门被打开的时候,推销员却有了【黑暗】又回来了的错觉,他揉了揉自己眼睛,定睛一看。
商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半天自己眼前这个衣着简朴破旧的男人,才摘帽行礼。
“我是商人,冒昧来访,还请一叙。”
这个时候,推销员才在手中灯光的帮助下将眼前这人看清楚,一身考究绅士礼服的胖商人,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那是一堆化不开的黑暗一般。
但是来者是客,推销员觉得自己内心的预感多半与眼前这人有关,所以也没有拒绝,而是让开了房门,让商人进了自己的门。
商人又把推销员现在安身的小屋内打量了一遍,虽然在外面时就觉得了,但是现在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于是他便很客气地说了。
“阁下也并非寻常人,住这样的屋子实在是委屈了,待会我吩咐下去,可把行礼搬来与我同住,保证享用的都是最高规格的。”
推销员一愣,将油灯放在了屋内的老木桌上,摸了摸自己胸前的旧十字架。
“不必了,大人。我并非你口中什么了不起的人,即使是,住这样的房屋也让我对主人的好心心存感激了,再高的礼遇便会让我惶恐了。所以,真的不必了,大人。”
商人在屋内寻了椅子,自顾坐下,推销员见客人自便了,也就不忙招待,自在床榻上坐好等他的下文。
“我听温格说阁下是新教的传教士,想到阁下兴许是我的同乡,所以冒昧前来拜访,还请不要怪罪。”
“新教,我未曾听说过,我也并非受职传教的教士,只是我誓愿弘扬我主罢了。”
“那便也无碍,阁下这般的志向也让人好奇,我这样不信教的人对信徒总是很新奇的,阁下是因为什么走上了这样的路呢?难道阁下亲眼见过神迹或者神,汝为何选择了相信呢?”
“大人,难道想要和我讨论教义?”
推销员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向商人,他当然可以扯出许多长篇大论,可是他觉得对方不像是会对那些枯燥教义感兴趣的信徒。
“不,我不问教义,我想问的是你。没有名字的人,我这辈子只见过两个。”
话声落。
油灯的灯光一下子黯淡下去,商人的影子在灯火的消暗中越发庞大,如同头生双角的狰狞恶魔,就要和周围的黑暗连成一片。
然后有一个人伸出双手,将灯护住,灯光渐渐又变大起来,待到他将手挪开的时候,灯光已经恢复如初,室内也恢复了原来的那般亮堂。
“另一个人,便是大人你吧。”
推销员也不是驽钝之人,他的神色不乏惊讶,然后也多了几分警惕。
“没错。”
商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对方果然也不是庸手,虽然他搞不懂对方刚刚使了什么把戏,但一场角力,的确是谁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怪不得,以商人为名。”
“倒是你,居然叫推销员。”
两人各后退半步。
然后火光冲天,天雷炸响,刹那间大地晃动,天空亮如白昼。
是对方抢先动手了吗?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
但是商人挥出的文明棍挥了空,推销员紧张握紧了十字架却发现什么也没发生。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了窗外,整个营地正在火海中化作了人间地狱。
敌军不知为何对这里发动了袭击,明明这里并非什么战略上的要地。
“该死!”
商人骂了一声,然后就急匆匆离开了房间。
他要赶紧去找指挥官温格,对方现在也一定在找他,双方汇合才能赶紧弄清楚形势,决定这支军队之后的去向。
推销员则还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战争又一次爆发了。
不管走到哪里都一样,人们不厌倦地互相厮杀,残杀同胞。
一种难以忍受的悲哀涌上心头,让他不禁跪下流泪,手里紧握着旧十字架。
窗外是飞机投下的燃烧弹烧起的火海,还有坦克将修建的战略工事撞倒的废墟,还有不时响起的嗖嗖子弹声和不知何时消失的哀嚎声。
“主啊,请您指引我吧——”
推销员无声恸哭。
但是除了战事神奇地不波及这栋小屋以外,战事仍然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于此同时,商人穿行在废墟火海中,不时顺手清理掉不长眼冲过来的敌人,很快便找到了正带领大部队跟敌军且战且退的温格一行人。
“太好了!你没事我就能跟元帅交代了!”
温格与商人热情拥抱。
“温格先生,你打算怎么办,敌人很多吗?”
“很多,非常地多,几乎像杀不完一样地涌了过来,而且还带来了大批战略武器,我们现在只能撤退了!”
两人谈话间,又有很多人死去,敌人进一步地逼近。
商人愤怒地看向涌过来的敌人,拿过一把冲锋枪就把他们全都打成筛子,为什么非得要来打搅他的平静生活。
可是没过多久又是一波敌人围过来,商人在内心愤恨,我可是大恶魔啊。
“我们打回去!”
商人咬牙切齿,他可以战败,但是这样被人打的夹着尾巴逃跑有损他大恶魔的颜面。
温格只当他是被刺激到了,正打算叫人把他拉下去安顿好,不想被商人一下子抓住了双肩。
商人的两只眼与他对视,恶魔开始了呢喃。
“你若渴望胜利,那我便允诺你胜利。
你若渴望鲜血,那我便让血流成河。
和我签订契约,奉上灵魂丰飨。”
恶魔擅长趁虚而入,引动人们可说不可说的欲念。并且对他们来说没有值得珍惜之物,一切都可以放在天平上待价而沽,所以商人永远是赢家。
连朋友都可以买卖的人,还有什么敌不过的?
温格在商人泛着红光的眼眸中迷失,只觉得自己在不断下坠。
“我亲爱的友人啊,把灵魂交给自己的怒火,让它引导一切吧。大门向你打开,亡灵们向你招手,莫管他万劫不复,莫问他痛苦永堕。”
一点清灵,刹那后污浊不明。
灵魂浸染成灰,死色蔓延,温格一瞬间死去,再又以崭新之姿复生归来。
苍白色的灵魂之火,是死者专属的命火,贪婪地将生时的生机吞噬殆尽。
“砰!”
一声枪响响彻夜空,四下一瞬死寂,却是亡者温格拔出手枪对空鸣枪。
敌人从这奇怪的感觉中摆脱出来以后,正待发起下一波的进攻,战场上又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尸体,战场上最不缺少的尸体,正摇摇晃晃地重新从地上爬起来。
起初还是动作缓慢的模样,片刻后就两眼闪烁着红芒冲向了敌人,化作了凶恶的亡灵军队。
友军除了有几人下意识地开枪,在发现亡灵不会靠近之后大多数人都明智地装聋作哑了。
军官温格被亡灵们簇拥,他指挥这群凶恶的死者对敌人发动各式各样的攻势。
巨大的白骨手掌从地里穿出,将俯低投弹的战斗机一把抓爆在手心;砰砰开炮,履带碾过无数人的坦克被穿地而出的骨刺带上半空;架起的机枪被层叠而上的尸体磨耗到枪身过热,子弹打光。
这是死者对生者的怨恨,战争带给人们的,偿还给人们自身。
“这是不对的——”
当敌人被惊退,战争上到处林立着尸体的时候,温格也垂下了不断朝天开枪的手枪。
推销员从废墟里奔跑出来,失足摔倒在温格的面前。
喊出了这句话。
“教士先生……我把敌人击退了……现在…安全了。”
温格好像还没有失去神智,他咧嘴惨笑。
“您还愿意相信吗?您还愿意遵守誓言吗?”
教士拼命忍住涌出的泪水,把十字架伸向温格,四周的尸体都低声呜呜,随时想要涌过来把他撕碎。
推销员还记得,温格说他自己是一个信徒。
所以他把十字架递给了温格,在内心祈祷,然后坚信。
呼唤奇迹的到来。
“我初来到这世间时,一切都是混沌的模样。
忽而眼前有一道光,劝我奉他为主宰,教我言行皆趋光向上。
于是立誓,尊奉,以身心相供,以身行守诺。”
这时天上乌云散开,明亮自在的月光倾撒下来,温格鼓动了喉结,伸出了手掌。
“我愿意——
相信,
我谨守——
誓约。”
那十字落在亡者的掌心,温格的身体渐渐化灰,被风吹散。
周边的尸体也纷纷发出不甘的声音,相继倒下。
再然后,教士把落在泥土中的十字拾起,将其亲吻。
不去怨恨,也不抓住不放。
惟愿永远相信内心的那道光芒。
予人们永远的慰藉与宽容。
人们能够自己拯救自己,在任何的命运面前,全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