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号之后还要继续的,是人的生活。
千川一直知道这样的事情,因为知道所以能够继续下来,面对什么也都不说话忍受下来,因为离停止那一刻还剩许多。
所以一切都要继续下去,所以不得不忍受下来——这简直就是歪理一般扭曲的想法了吧。然后无所谓了,拔掉插销,让手雷爆炸,按死扳机,让子弹穿喉。
抱着这样任性,暴躁的想法,千川在城市的街道上游荡。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稀少。
这座城市才刚刚苏醒,血管的道路上车辆寥寥,公园街角出现稀少的人影。
千川把衣服胡乱披在身上,穿戴得极不整齐,更不要说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以及现在还淤青的脸颊了。
“嘶——”
他一边在城市的喷泉里面舀水冲洗自己的脸,被那股痛楚惊得吸了一口凉气。
真是十分的疼啊。
说不上来为什么而愤怒,或许是觉得尊严被刺痛;或许是觉得对方理论不能让自己信服,却用武力强行把人打服。
“千川,你还真是,一无是处的弱小废柴啊。”
对着平静的喷泉水面,他收敛了表情,淡漠地将这话重复。
不想抱怨,简直是弱小的自己在悲鸣,难看死了。
所以只好咒骂,简直要让那种黑暗淹没自我一样。
【戳——戳——】
千川一惊,是谁?
他转过头看去,发现是个“古怪”的家伙。
明明是个人吧,但是却把一身羊皮披在了身上,好像要说自己是羔羊一样。
“你是谁?”
【咩——】
顿时千川的怒气值上升了一小截,眼前这人是怎么回事?
美少女也就算了,披着金羊皮,千川兴许还有兴趣充当一下米诺陶斯的对手呢。
但是一双死鱼眼,一副中年大叔的奇怪的过气cos算什么啊?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冷冰冰说出这句话,千川就打算转身离开这个地方了。
他还得去找莉莉,毕竟是被莉莉介绍过去,什么也不说离开的话,有点过意不去。
【扯住——】
千川身体僵住了。
“我说——”
他脸上挤出了难看的笑容,却毫不掩饰自己的糟糕心情。
“你丫的就不能放开我吗!!”
千川想把抓住了自己衣服的这个古怪家伙拉开,但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哪里来的怪力,一直抓着千川简直就像要赖死在他身上一样。
死都拉不开。
不过事情大概算是终于有了一些进展,因为那披羊皮的古怪家伙举起了牌子。
【沉默】的安格烈。
哈?
骗人的吧。
千川在之前就听莉莉说,梦之城蒂利亚特有几个传承了名讳的家伙,虽然中立但是十分之不好惹,让他没有事不要去触它们的霉头。
那几个人分别是【幸福】【沉思】【苦行】【沉默】【法庭】。
对天发誓,千川之前绝没有任何招惹眼前这个人或者“羊”的意思,但谁知道对方为什么偏偏又缠上了他呢?难道是自己吸引厄运的体质又让祸从天降了?
【咩——】
千川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该死,别让他再听到这咩声。
“你到底找我何事啊?我说,就算不能说话——我…我…你到底想干嘛?!”
安格烈似乎是理解了千川现在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样的焦虑感觉。
他从不知道哪里取出了一件羊皮,献宝似地在千川面前展开来。
【咩——!】
又是一声兴高采烈的咩声。
这让千川的脑海中自动翻译出了如下话语。
“大佬,快女装!”
“大佬女装啊!”
“说那么多,大佬你穿不穿裙子!”
你妹啊,谁要女装。
不对,谁要披羊皮。
“抱歉,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告辞——”
千川想来想去,还是不觉得自己有必须穿裙子——呸呸,是披羊皮的理由。
然后他果断拒绝,就欲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不正常”的人。
可是没等他将想法付诸了行动,意外的状况就使他不能这么做了。
【咩——!】xN
我了个大槽。
千川被吓得一下子蹲坐到了地上。
眼前,不知什么时候,被披着羊皮的人们包围。
你们神经病出游还兴组队开团?当下副本呢?
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但他们没有一人例外,身上都披着跟安格烈身上一样的羊皮。
千川他被许多的【沉默】人们所被包围。
【戳——戳——】
这个时候,千川僵硬地转过头。
安格烈将羊皮捧着递了过来,像是献宝一样。
无言的沉默,众人的沉默,如同压在千川身上的无形铅块一般。
最后,千川还是动了。
虽然不知道这特么到底是世界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
不过,就算大家都疯了,我也不会——
千川接过了羊皮,一甩便披在了自己身上。
卧槽,谁要犯傻当傻子啊。
于是千川一边在内心默默流泪,一边笑着。
【咩——!】
发出了让自己也为之心碎的苦涩声音。
就如同欢呼一般,同样穿着羊皮的人们转着他发出同样的声音,好像他们现在都是同类了一般。
哪里都是【咩——】【咩——】的声音。
如同身处羊群一样让人绝望。
然后就没有了千川,多了一个披着羊皮的人,混在无数披羊皮人的中间。
羊群在城市中横行,他简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样的队列里面。
广阔过海面,密集过蚁群。
一朵白色的羊群云朵穿过街道,使早八点的道路交通发生了严重阻塞。
到处都是汽车的鸣笛声,还有许多人大声地抱怨。
羊群无视这些,自顾前行。
他咽了一口口水,但是被后面人推着也不得不跟着羊群移动,他不知道它们打算做什么,或者去哪里。
他只是一个羊皮下的人,在这无数的羊群中,和其他羊一样。
这个世界都是些这样的怪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随着羊群移动到了何种地方。
他们给他面包,他就接过面包,刚好也饿了,咬过一口之后,便被其他人拿走。
他们给他饮水,他就接过饮下,虽然并不渴,之后理所当然,别人接过再饮下。
他随他们跋涉往前,时而停留,更多却是在路上奔波不休。
胡茬从他的下巴长出来,头发很久没有剪了也长到了肩膀附近的位置。
还有,他不太会说话了,似乎披上羊皮之后,就无法开口说什么了。
不过无所谓了,现在整天【咩——咩——】的,也能应付和其他人的交流了。
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掌握一门新语言,还真是让人意外。
看着溪流水面上倒映那个陌生的自己,他已记不清自己曾经长着的是啥模样。
他们到达了某一处的山崖,一处寻常的山崖。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停留在这里,就像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到过那么多的地方一样,但是既然其他人停下来了,他也就一齐停下来了。
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他也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但这次他注定不能习惯。
羊群开始跳入山崖下,一只接一只,前仆后继。
其余人跪在山崖的边上,像是排队等待一样,所有人表情平静。
他依旧沉默着,但脚步开始后退。
有一个人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僵住身体。
是安格烈,虽然过了许久,安格烈留下的强烈印象还是留在他的脑海里面。
死鱼眼,披着羊皮的中年人瞪着他。
左右,前后,全部人,所有人,视线一下子聚集了过来。
无形的【沉默】,【沉默】的众人,又一次强压在千川的身上。
【咩——】
千川颤抖发出了习惯的声音,他现在好像只会发出这一种声音了。
缓缓下跪,与周围众人一样,同时脸上浮现平和的笑容。
【咩——】xN
其余人也都发出了低沉的咩声回应他。
好像是宽容不懂事的孩子——孩子你妹啊。
他把羊皮从自己身上一拔而下,丢到地上。
咩——?
安格烈又一次出现,这次是在他的面前,千川的面前。
“我是千川,不是羔羊,你们走你们的,别扯上我。”
恨恨发声,千川已经后退。
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着了他们的道,一齐厮混到了今天,刚刚要不是一个不对劲还醒不过来。
以为自己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现在想来简直可怕。
安格烈捡起了千川丢下的羊皮,掸了掸上面沾上的尘土。
然后,把东西递给了千川。
【咩——】
你妹啊,老子这回说什么都不穿了。
千川挥手甩开安格烈递过来的羊皮,下一秒手臂却被死死抓住。
【咩——】
死鱼眼的安格烈,【沉默】的安格烈,现在瞪着千川,而且也不沉默了。
【神要亚伯拉罕献祭他的儿子】
【说,如果你是信我的,要使这信被世人,被我所信的话】
【那么,在这座山崖上献祭你的儿子给我】
【于是亚伯拉罕把他最爱的儿子绑到了离天最近的山崖之上】
【就在短刀就要刺进他儿子胸膛,夺去他儿子生命的时候】
【神制止了他,并且带来了羔羊】
【洁白无垢的白色羔羊,神让亚伯拉罕以这羔羊为祭,于是放过了他的儿子】
【在之后的某天,神消失了】
【人们再一次,把如羔羊般的人,当做祭品推上了祭坛】
【祈祷消失了的神感受人们的虔诚,再度归来】
这一切,便是安格烈【沉默】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