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是扶着千川走出中华料理店的,背后站在门口送他们的季姐笑容灿烂。
“那个女人——真是太狠了。居然给我拿了海碗盛了十人份的阳春面,差点就把肚皮撑破了。”
“绫酱觉得不是这样哟,可能这也是爱的一种表现形式吧。”
“开什么玩笑,季姐她——”
“绫酱没用开玩笑。”
抢在千川后面无礼的话脱口而出之前,绫用话堵住了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还为了增加说服力踮起了脚尖,让自己的身高变得更高了一些。
“你和鹤子户口本上监护人一栏里,填的可是她的名字。”
绫这句话唤起了他的记忆,依稀记得在幼时他们父母双双卷进交通事故失联的时候,那段时间里,是季姐一手包揽了两个小家伙的伙食,每晚都陪到两人睡着才会离去。
“我们举办婚礼那天,她推说有事所以没能来,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总觉得必须找个时间跟你一起过来一趟。”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她不安地扯动他的衣角。
“千川,你会不会嫌绫酱多管闲事了。”
“哈,怎么会——都是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千川摸了摸她的头,她的脸上才散去了阴霾,重新展露笑颜。
季姐是他的店长,永远都是,不会过线一步。追究缘由,不过是当年某个无知的少年在心情烦闷之时厌烦了温柔的大人的说教,说出了那句永远无法挽回的话语。
“你不过就是个外人罢了,我和鹤子的父母早就已经不在了,我们已经没有亲人了!你少摆一副长辈的样子来管我们!”
同样是某个雨夜,季姐打着伞,对无力靠坐在街道上的少年搭话。
“虽然是外人,但是店里正好缺人手,你愿意的话,要来我这里干活吗?会吃很多苦头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少管我了。老太婆,我的死活和你无关。”
“那鹤子的死活,和你有关无关。”
“……”
“还想活得有个人样就给我自己站起来,我不记得自己养了个窝囊废。”
“吵死人了,老太婆。”
说着这样话的他,摇摇晃晃,扶着墙自己站了起来。
“少看不起人了——你!”
“做得不错。”
季姐将雨伞前移,大半罩在了他的头上,自己却被淋湿。
“你有成为人的价值。”
“老太婆你烦死了啊——”
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混杂一起在他的面上流下,拳头紧握。那时候心里涌上的到底是羞愧还是感激,或是——愤怒。
并不是嫌她做得不够多,反而是她做得太多,让他们兄妹俩产生了自己是累赘的感觉,所以作了决定要从她那里脱离。可是她,可是她……
她还是没把他们放下。
于是,就这样,既亲密又疏离,他们和季姐间构筑起了距离恒定的关系。这一切,千川他并没有对绫她说过。她的擅作主张,会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什么改变吗?
千川想不明白,他自己也说不清改变是好还是坏。只是,历经了时间的沉淀,或许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改变真正到来的那一天。
季姐此刻正在厨房里收拾,旁边有店员想要靠近去帮手都被她给赶走。汗水自她的鬓发间滴下,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很快偌大的厨房就被她一个人收拾齐整。
“那小子,也算是有点出息了,不容易呀。”
想要干活无非是一时间心血来潮,不想胡思乱想所以把自己丢进让人累散架的工作中。忙完以后,看着排气扇转动间断投射的光亮,她微笑着,对着那片狭小的天空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千川看着身边的绫,想总有一天,把这些东西全部告诉她吧。本来两个人,就是为了要分享所有悲伤,喜悦,难堪的东西才走到一起……
“喂!你干什么,糖人——我的鸳鸯糖人马上就要好了啊啊啊,干嘛突然拉我走,你给我说清楚了风见!”
“嘘,他们两个从店里面出来了。”
言罢风见竟是一把把鹤子给抱住,转身把她的身形给遮挡起来。少女一下子就慌了神,初时小有挣扎就颤抖着放松下来了,绝对不能被兄长发现。
所以——所以,呜啊啊啊啊——可还是好羞耻呐,让鹤子死掉吧神明大人。
“现在的小情侣呀,啧啧真是比我当年强太多了。”
“绫酱觉得会很难为情呢。”
我也是呐啊啊啊啊,风见这个魂淡,趁机抱得更紧了!要喘不过气了,鹤子要死掉了!
“欸~绫快过来看,这边有糖人呢。”
“不会吧,刚刚你还没有吃饱?”
“装零食是有另外一个胃的说,而且老婆婆说刚刚做的一对鸳鸯客人突然跑掉了,正发愁该怎么办呢,我们买下吧。”
“你那是什么歪门邪说,不过,绫酱也觉得该帮老婆婆一把呢。”
少女的眼里不禁流出泪水,这对小夫妻害自己被风见占便宜不说,居然连自己的糖人都要抢!真是天理不容啊啊啊,所以风见你快点放开我!我要去跟兄长拼命!
“想都别想,被发现就有理说不清了,你老实一点。”
风见好像一眼就识破了她的意图,靠在她耳朵上说出这番话来。
“算了,我们快点走吧,打扰这两个小家伙亲热了。”
“绫酱也可以试试的哦~”
“呜,我还是算了,走吧走吧。”
“嘻嘻,千川面皮很薄呢。”
两人语声渐远,人影也远到安全的距离。风见这才把怀里的她放开,却惊奇地发现她没了动静,低头一看,鹤子她居然已是红着脸晕了过去,像泡晕澡一样。
果然,就算这种画面书里常常看到,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杀伤力太大了。少女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纯情地多,比一张白纸还要洁白。
风见不客气地拍了拍晕过去的她的脸,把她唤醒。所以,这样的她,对自己才会这么地有吸引力吧。
“啊啊——风见君你最差劲了,不仅趁机占人便宜还用那么不体贴地方式把我叫醒!”
“你还打算跟踪他们吗?再不追的话就来不及了。”
面对她气势汹汹地指责,风见只是无意地提起这一点。
果然,她马上就拽上了风见,又远远地跟上了千川和绫两人。
“要说话算话,千川君。”
“我答应了你什么?”
“所以说,四目町的章鱼烧啊!”
涨红脸的少女大声说道。
风见失笑。
“包你吃到吐都可以哦。”
“我……我才不是单纯是嘴馋呢!不过,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
“哦耶!风见君最好人了!风见君万岁!“
这样开心的鹤子却在露头窥视兄长夫妻二人时,情绪忽然低落了下来,欢呼到一半就忽然结束。
“怎么,他们那边发生什么状况了吗?需要我们出面吗?“
她身后的风见好奇地问到。
“不,没什么——只是,鸳鸯被分开了呢。“
“这样呐,分开了。“
风见在她背后拍了拍,希望这样能够让她好受一些。
千川和绫,他们两个将连在一起的鸳鸯分开,每人各自手持一份。这样的确方便不少,可在鹤子和风见眼里,却有种悲凉的意味。
有人或许会笑这些无稽,可是,人们摆脱平淡无聊的日常,寻求寄托之时,又怎能绕开这些无稽的东西呢?没有理性,人会疯狂;没有感性,人会变成雕像。
时间放缓,他们的命运拉长,这一切,是太残忍还是太仁慈。早已无人回答,命运孤独地挥笔,整理飘散的思绪将他们的故事缓缓编织在一条粗长的线。这条线里,饱含了“温柔”和“正确”的道路,是为了幸福所以被创造的产物,然而幸福真的是每个人都想要得到的答案吗?
还有人会拒绝幸福?这种好像白痴一样的问题说不定也能得到白痴一样的回答。
或许,让所有人幸福的世界原本就不存在,为了达成不可能,被支付的【代价】,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记得。
也或许,这并非真实的塑造,只是披上了幸福外衣的【谎言】。
在虚幻中寻求真实的人是否脑部零件出了问题?连人们做梦的时间都要不耐烦地一遍又一遍,告诉人们那些残酷,痛楚,谎言。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价值】,因为横贯这个世界的命运希望这个世界成为真实世界某些部分的倒映,能够帮到真实世界的人们,跨出无法回头的那一步。
虽然有时候命运自己都会沉溺梦里,可是它声嘶力竭,痛哭流涕对每个人说,对自己说。不要逃走,不要回避,勇敢去面对无法挽回的一切,哪怕细微,去做些些什么,贯彻自己的真实。
哪怕狂风骤雨,哪怕天崩地裂,哪怕全世界只剩你自己,都千万千万不能放弃。
撕裂所有人的幻梦,毁灭所有人的狂想,做着这样自我否定般的事情,命运没有回头,笔直冲向坠入深渊的末路。
只因为,那被允诺过,是要自我毁灭也必须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