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时,足球场上的队员换上了我们班自己的同学,两队继续傻乎乎地你来我往,我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场边,一边喝着汽水,一边感受着黄昏灼热的余温。
——传过来传过来!
——上去抢啊!木头一样站着干嘛!
——左边!左边!注意左边!
蓝队的一时大意,让红队的球员突破了防线,虽然我对足球想来也只是看个热闹,但也能明显感受到,红队掌握了此时的先机。
不过二十个人围着个球转,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瓶中的汽水被喝完了,我起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背后有人高喊了一声“快闪开啊”。
谁?闪开什么?是在对我说吗?
我回头正准备看下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然后便是眼前一黑,一记重击精准地砸在了我的脸上,我感觉自己的鼻梁都快断了。
“不是说了让你闪开了嘛?”
几个就近的球员围了过来。
“喂喂喂!可别死啊杜衡!”
他们凑上前了,紧张地想要搀扶我,我赶紧像触电一样地蹦了起来。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我可不希望和他们有太多的交集,就让我像一棵草一样不声不响地呆在一边就行,千万别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来。
好说歹说送走了那些热心的同学,我只觉得头依旧昏昏胀胀的,于是就地躺了下来。鼻子凉飕飕的,我将手指伸进口罩里,湿漉漉的,看来是流鼻血了吧!
不过这点儿出血量应该死不了。
我继续选择在地上躺平,谁都没理睬我,这很好。
黄昏时候的太阳依旧带着夏日特有的炙热,烧灼着世间的万物,就像是有意要征服人类社会一样,这样的阳光充满了一种侵略性。
人类总说要“征服自然”,那么自然是否也会有要“反击人类”的想法?各种天灾是否就是自然表达愤怒、进行反击的方式呢?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任由鼻血从脸颊上滑落到耳垂。
这太阳实在是太热了,虽然已近黄昏,但不一会儿我就觉得自己快被晒晕了,我挣扎着想起身离开,但才做起来,一个阴影就遮挡住了我。
在我身前出现了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女,留着齐耳短发的她正笑眯眯的注视着我。她蹲下身来,让视线与我齐平。
“流鼻血了哦!”
少女伸出细细的食指,指了指我的脸。然后,转身,从百褶裙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块小小的手帕。
“擦一擦吧,看着怪吓人的!”
少女举着手帕的手朝我伸了过来,我又是下意识地侧了下身子,灵巧地躲开。对于我的闪避,少女依旧只是微笑着眯着眼睛。然后,她将那条白色的手帕塞到了我的手里,并在我身旁的草地上坐下。
我看着洁白的手帕,实在没勇气用来擦自己的鼻血,毕竟如果弄脏了的话会很麻烦。就在我想着该怎么把手帕还回去的时候,少女突然开口道,“为什么不去踢球呢?”
我转过脸,发现少女也同样在看着自己,口罩上方露出的双眼瞇成可爱的月牙形,额头则覆着薄薄的汗珠,被阳光照得白到晃眼。
虽然无法看清她口罩下的脸,但我猜少女肯定在笑,应该是和姐姐一样的笑容吧!不过也就是在那一刻,记忆中闪过的笑容竟和少女戴着口罩的脸重叠在了一起,毫无违和感,让我只觉诧异。
“踢球什么的,实在太无聊了。”
我这么嘟囔着,把手帕重新塞回到了少女手中。本想着重新换个地方,但一时半会又不知道又哪儿可去。
太阳晒的我有些胸闷,于是下意识地摘掉了自己的口罩,但就在口罩被摘离的刹那,操场上的摄像头精准地捕捉到了我摘口罩的行为,并发出刺耳的警报,提醒我必须马上带好口罩。
无奈,只好重新带上口罩。不过这次,我悄悄将口罩稍许下移,露出鼻子,以便更畅快的呼吸。
“口罩的话,不能这么戴哦!”
少女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我,她用手指按压了一下自己的鼻梁处,以确保口罩和自己的面部贴合,显然是有意在为我做戴口罩的教学指导。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懒得和少女起冲突的我还是乖乖带好了口罩。
“我叫于采苓。”
这么说着,她向我伸出手肘,我也配合地用自己的手肘碰撞了一下以示友好。
据说在夏令草出现前,人们更习惯于通过握手来表达友好。不过我并没有经历过那个“握手时代”,对于我来说,彼此间的击肘都令人觉得心存芥蒂,实在无法想象双手**裸地贴合在一起时的触感。
我并不打算和少女有过多的言语,于是决定直接返回教室,取完书包后便等着放学回家,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少女却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你是准备回家了吗?”
虽然并不想理睬,但又觉得如若不回应会显得自己太没礼貌,于是我轻轻“嗯”了一声,并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我想拜托你件事儿!”
这女孩怎么回事啊!也太烦了吧!
我强忍住心里的厌恶感,转身走上楼梯。仗着身高上的优势,一步两阶的向上攀爬,步幅吃亏的少女很快就被我拉开了距离。
“我想见一下小芷!”
只要在下一个楼梯口加速转弯,我就可以甩掉少女,但那个提问却像一把锁链,突然将我所在了原地。心跳陡然加速了许多,但我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谁?不认识……”
和少女隔着楼梯的金属栏杆对视着,我从少女的眼中捕捉到了巨大的失落,就像被风吹灭的烛火,瞳孔间的微光也在渐渐消失。本想着是不是该安慰她一下,但是加速的心跳催促着我赶紧离开,于是我继续向楼梯上走去。
这一次,少女并没有再追上来。
取完书包,由于担心会再次碰见少女,我特意选了另一条路线下楼。像做贼一样溜进车棚,我迅速骑上自行车,以比往常更快的速度骑行回到了家中。
十年前父亲去世后,我便和姐姐相依为命,一起住在他们留下的公寓里。几年前姐姐考上大学后,我便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生活。每天放学后,不擅长做饭的我都会在楼下的便利店买特价便当回家,一来二去,便利店的营业员小姐姐便和我熟识了起来。因此,她总会悄悄把性价比最高、分量最足的特价便当藏起来留给我。
“哇!小衡你是易瘦体质吧!一人吃两份便当都吃不胖!”
小姐姐将一次性餐具和便当一起装进袋子里,递交给我。
“真是羡慕死姐姐我啦!这种便当我一顿吃半份都会胖!”
每次面对元气满满的营业员小姐姐,我每次只是用用腼腆的笑来应付,至多加几句类似于“谢谢”、“麻烦了”之类的礼貌用语。我当然很感激小姐姐对我的额外照顾,但却又发自内心的不希望和这些人有过多的牵连。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是一株草,一株不起眼的野草,就这么默默生长着,不被任何人发现。只因为一直以来,有一个秘密深藏在我心中。
那是只属于我和姐姐的秘密。
提着便当回到公寓门前,习惯性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我用指纹打开了密码锁。大门打开的刹那,一股清新空灵的气息如海浪般迎面扑来,我于是急忙关上了大门,生怕那气浪会趁机外泄到屋外。
客厅中央,用透明塑料布搭建起了一个迷你型的温室,温室中生长了翠绿的枝蔓,那正是清新气息的由来。而在丛生的枝蔓间堆满了大小不一的书籍和笔记本,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女正认真地研读纸上的内容,她身上并无衣物,一袭及腰的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在背后散开。
“你回来啦!小衡!”同样清新空灵的声音响起,在注意到我的那一刻,少女清秀的面容上则满是孩子般顽皮的笑容,“今天的便当是什么口味呢?”
“今天有咖喱猪扒和咖喱鸡。”
“哇!我最喜欢咖喱啦!”
这么说着,少女扔开膝盖上摊开的书,开心地拍起手来,围绕着她的枝蔓也因此婀娜晃动了起来——可以看见的是,每一条枝蔓的根部,都深深扎根于少女的背部。她那被包裹于枝蔓中若隐若现的白皙胴体,如艺术品般美丽,那是一种失去真实质感的美,一种超脱于现实的美,一种连接梦境与幻想的美。
而这,便是属于我和姐姐的秘密:姐姐她并没有去读大学,而是从十年前的某一天开始,渐渐失去了单纯为人的资格。
这位名为“芳芷”的少女,正被夏令草所寄生着。
她是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