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还是华胥履大迹生伏羲……古今中外,处女受孕之事常见于史书。由此可见,神明借助未婚处女降下婴孩的事古已有之,而且并非古人天真烂漫的想象,是实实在在来自高维度的干涉。
在古代,这或许是值得敬畏的天降祥瑞。但在现代,这却成为了作风不检点的证据,关于姐姐未婚先孕的消息很快就在小镇上传开。
即使放在大城市,这也足以掀起一大片风言风语,而在这样一个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西南小镇,这件事更是传的纷纷扬扬,大家都开始用一种异样地眼神对姐姐指指点点。
无奈,我只好放弃工作,只好带着尚有身孕的姐姐来到了我读大学的省城。当时的每年暑假,我都会来这儿打工,因此对此处还算比较熟悉。
经过十月怀胎,姐姐很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女婴。这一切虽然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当我真正将那孩子抱进怀里时,那种沉甸甸的质感依旧让我泫然欲泣。因为我知道,按照山洞壁画上的记录,我怀中抱着的这个孩子,不但会害死姐姐,更将毁灭这个世界。
我必须把她带走,即便姐姐会恨我,但我必须带走这孩子,越远越好。
于是我抛下了病床上的姐姐,带着这个被我命名为“于芳芷”的女孩,远走他乡。
虽然带着孩子,但我很快就遇到了我的妻子,很快她便有了身孕。
儿女双全的人生一度麻痹了我,让我有意无意地忘却了自己犯下的罪过。我本以为就此可以断绝神明埋设下的预言,但很显然,我终究还是太高看自己了。终于在那个夏日的午后,门铃被按响了。
我当时正在切菜,芳芷兴冲冲地跑去开了门。
就在房门被打开的刹那,一阵清浅的风吹来,那股清新空灵的熟悉气味霎时充满了我的厨房,甚至于压过了食材本身的味道。
我僵硬在原地,怔怔地听着门口传来的对话。
“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小芷。”
“你都这么大了呀!”
回过神来的我赶忙冲出厨房,一把将那孩子从姐姐的怀里拉车了出来,因为动作的幅度太大,姐姐摔倒在地上,跌伤了自己的膝盖。
姐姐依然是高中少女的模样,这些年她或许经历了很多,但至少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我丝毫捕捉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
“不是你的错哦,阿芜……”
她对我笑着,眼中却满是泪水。
不是的姐姐……不是的……
就是我的错!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的任性!如果不是因为我不听村里老人的劝告!如果当年没有进山来找我……
你就不会被神明所选中,就不需要背负这么大的痛苦。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无法老去的姐姐,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注定要重启世界的姐姐,我只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小芷尽可能地远离她。但姐姐和小芷间的羁绊却跨越了血缘,那显然是一种超脱于我们这个维度的存在,我的努力在神明面前成了一个莫大的笑话。
我只能通过不断地搬家来尽可能地进行拖延,无法理解我疯狂搬家的行为,妻子离开了我。因为长期的搬家,工作上的不稳定,生活也开始变得愈发的贫苦。
但无论我怎么训斥,无论我怎么解释,无论我怎么劝阻,姐姐都会在不久后便出现在小芷所在的城市中。我知道,这并不是她的主观意志所为,而是由神明创设的那张万物之网在暗中引导着她,无论如何都必须到小芷的身边去,最终完成壁画上的行为——清洗整个世界。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的一种可能了。
姐姐和小芷之间,必须有一个消失。
理论上来说,如若不杀掉姐姐,就算小芷死了,她还会继续怀孕,继续生下用以清洗这个世界的孩子。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去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我的任性,神明才会选中姐姐!
或许在神明的意志面前,我的挣扎只是蚍蜉撼树般的不自量力。即便如此,我仍希望可以倾尽自己的力量保护姐姐。
我打开了自己的日记本,撕掉了所有关于神明的研究并将其付之一炬。以避免姐姐看到这部分内容时将感受到我曾感受过的巨大的无助感。然后,面对着崭新的一页,又看了眼正在陪弟弟画画的芳芷。
她今年刚满十岁,正是活泼可人的年纪。
在注意到我正在看她后,芳芷抬起头来,向我露出了如同猫咪一般的笑容,还像招财猫一样朝着我挥了挥手可爱的小手。
我努力朝她挤出笑容,但是鼻子却骤然发酸,为了避免让芳芷看到我的眼泪,我赶紧低下头去。我自然没有在杀害那孩子后还能继续苟活的勇气,因此我决定和那孩子一起去死。
对不起……
在心中默默道歉后,我在崭新的日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绝笔:或许这一切努力和牺牲都只能换来暂时的平稳,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必须去做……
手中的笔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字也开始变得弯弯扭扭的。我努力稳住自己的心态,深呼吸了几下,逐渐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转而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我人生中最后的文字。
我必须保护姐姐……
我必须杀掉芳芷……
将儿子托付给邻居后,我以“去游乐园”的谎言,将芳芷骗上了车,就在我下意识地要帮她系上安全带的时候,我停住了插入安全扣的手。
“爸爸,老师说开车坐车都要系安全带啊!”
“没事,很近的,不系也没关系!”
我故作镇静地向芳芷解释着自己的“谋杀行为”,而后便一脚油门地上了高速。我原本的计划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追尾一辆大型货车,但是或许是神明在有意做出戏弄般的安排,我在绕城高速上转了整整一圈,竟然连一辆大货车都没有发现。就在准备放弃时,我终于是看到了一辆体型同样庞大的客运大巴。
按照既定的计划,我故意和那辆大巴拉开了一段距离,而后猛踩油门加速。伴随着一阵“轰隆”的巨响,我的小轿车以扭曲的姿态嵌入整个大巴的尾部。
大巴变形扭曲的保险杠直**我的胸口,苦涩而腥臭的血被我猛地喷出。
“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向姐姐道歉,又或者是再向芳芷道歉。
都不重要了,意识正在迅速的土崩瓦解。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去,而眼中所见的景象让我只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芳芷的身上生长出大量的枝蔓,背上的枝蔓将其整个人固定在了座椅上,起到了安全带的作用;而胸口和双臂上生出的枝蔓在迅速在她身前形成球形,变成了天然的安全气囊。
一场足以将人撞碎的车祸,芳芷……却几乎是毫发无伤。
我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是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阿芜……”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我原以为那或许是幻觉,但在看到她出现在我身前时,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吧。祂藏在高维度中,就如同我们操纵四肢一般轻易操弄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以莫大的玩笑,对我的自大发出了最为深刻的嘲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芜……”
刚从客运大巴上下车的姐姐,在看到副驾驶上陷入昏厥状态的芳芷后,必然是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我的所作所为。我原以为她会责怪我,但是并没有,她只是轻轻伸出手,温柔的摸了摸我的脸。
我想抬起头来再看她一眼,再看她最后一眼,但我实在是做不到了。
调动残存的意识,将深藏在心中的一句话倾诉给了我那傻傻的姐姐。
“姐姐……你有没有……为自己活过……”
摩挲着我脸颊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我听到姐姐故作欢快的声音。
“当然啦!”
虽然她有意装出欢快的语调,但相较而言,言辞间的哽咽声反而更加明显。
“我啊,一直都是在为自己而活的呀!”
“真是这样吗,姐姐……”
我再一次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真的是……这样吗……”
在意识彻底脱离我肉体前的最后一秒,我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和姐姐在镇上的电影院看电影《神秘代码》时候的场景。
“太假了。”当时出电影院的我忍不住吐槽道,“世界都快毁灭了,还能这么镇定地拥抱在一起?我才不信呢!”
被剧情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姐姐轻轻捶了我几下,她显然是不满于我所发表的言论。
“这才叫人类文明啊!”
她突然说出一句让我觉得不太像她的智商能说出的话,让我感到万分诧异。
“如果文明在面对末世时,只剩下了恐惧和愤怒,那这个文明就没有任何值得怀念和惋惜的地方了啊!”
当时自己有对此进行反驳嘛?我已经没时间去回忆了。
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突然想起了姐姐的这段话。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却又觉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