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钓的是寂寞。
钩子甩出去的时候总以为能把孤单也甩出去，收回来却只有一弯钩子，锐不可当，难逃被水淹没。
不重要了，因为鱼早已上钩，是一种叫西西鱼的边境特产，学名西部杀手鱼，浑身漆黑，长相凶残，尖牙圆目，长着奇特的并排触须，肉质结实，专门在河边偷袭喝水的陆地动物。
鱼上钩，也没有真的能驱散寂寞，这只是个形式主义。
大爷是寂寞的。
从那凌厉的杀鱼刀法就能看出来，蜥蜴人战士象征的半月弯刀被用来料理食材同样是得心应手，来回刀光之间，内脏已经去干净，架起火堆，串好树枝，边烤鱼边去倾听年轻牛头人的故事。
走南闯北老三样，埃里克把这些加工过的趣事对不同的夫人说过不下一百遍，刘纯爱只是又一次扮演复读机。
听完故事，尼鲁点燃了今天的第三根烟，“听起来和咱们也没差多少。联邦政府还整天宣传人类傲慢，弄得大家都很讨厌人类。”
“不奇怪，因为人类也这么干。”
“家里那熊孩子，每次回去就问我杀了几个人类，好给班上同学炫耀，真是祸害后代。”
“可先生不是厨师吗？”
尼鲁突然莫名笑道：“我没告诉他，只有老婆知道我不是冲锋队长，反正在小镇里没人会深究。”
“……”
莫名一股中年危机感，刘纯爱暂时还没能理解。
“埃里克，打完这一仗我就到退伍年纪，到时候带着老婆孩子去人类国家走走，人类会赶我们走吗？”
“你可以去洛克萨，那里有着最和谐的亚人与人类关系。”
“但我只想带她们去提耶拉。”尼鲁眼中满是光泽，“只有到了人类的中央，才能够认识到自己的偏见，也希望能邀请一两个人类贵族到雷恩利亚来看看亚人的生活。”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
“对吧，那就这么定了。”尼鲁笑道，“回家收拾钱财行李，从洛克萨出发，跟着商队去提耶拉，如果还能见面，希望能再给你做一份烤鱼。”
啪滋、啪滋
鱼皮冒出恰到好处的焦香，撒上熏风香粉末，零星散落一小把盐，极致的气味就开始钻鼻。
不自觉咽口水，刘纯爱接过烤鱼，“你不吃吗？”
“中午才吃过，这把年纪不能再贪嘴，定时饮食是长寿秘诀，尤其对蜥蜴人族而言。”
放到嘴边，冲鼻而来更为强烈诱人的香气，西西鱼皮下脂肪多，烤起来本身就很香，再加上清新的熏风香被热量激发，实现了入嘴之前的完美调和。
匀称裂开的鱼肉之间冒着烟气，滴落鱼油，有着就连那张牛嘴都不太可能一口咬完的厚度与广度，这就是一场烤鱼肉的舞蹈会，一件舍不得下口的艺术品。
“冷了就少一半风味，快吃吧。”
“……”
从咬第一口到手里只剩下鱼骨，时间在恍惚中度过。
很难想象松软得像戚风蛋糕的鱼肉竟然有着不错的嚼劲，嚼劲让鱼肉更深层次的味道被淡淡的盐引出，和油香交汇，极致的原始风味竟让牛头人双目泛泪。
这是小时候的味道，也是劫后余生的味道。
“谢谢款待。”
食客满意就是厨师的荣誉，尼鲁回到钓竿前坐下，是想再弄几条回去给士兵们当晚饭加餐，“埃里克，你打算趁这个机会在克劳泽手下谋个差事吗？”
刘纯爱捧起周边的沙子扑灭残火，“听上去那样更好，但克劳泽抢走了属于我的功劳，他就没想过要带我去前线指挥部露个脸。”
“难不成你还想着去邀功？”
“对，要去指挥部，该怎么走？”
“……”尼鲁想了想，不愿多管闲事，只是略微点头，但没回头看，“寨子外沿着马车路一直走，遇到分岔就往右。”
……
按照指示来到分岔路。
分明就立着路牌，往左指挥部，往右武器库。
既然大爷说往右，那就往右。
刘纯爱刚迈出脚步，背后就传来艾斯菲尔德的声音。
“没想到亚人里面也有好人。”
刘纯爱朝着声音来源望去，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菲儿，你在哪？”
艾斯菲尔德跑到牛头人面前，举起手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对方完全没有反应，“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要是你再假装听不见，我是不是会就这样被彻底遗忘，然后消失呢？”
又开始了是吧，这个不整点花活就浑身难受的女人。
反正也看不见，想着她总会自己跟过来，刘纯爱就继续向右走，路上没其他人，可以自言自语，“你到哪都是最闪耀的明星，我怎么忘得了你。”
“哼，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明明是头牛，还靠着古遗物来骗我。”
“难道你需要老实人？”
“喜欢老实人有什么问题吗？欧文对我只说真话，虽然相处的时候有点像木头，但贵在真诚。”
那确实，一边想着老实人的真诚，一边渴望坏男人的甜言蜜语，这种女人我们通常称之为……
哦，坏男人是我啊，那没事了。
刘纯爱暗自发笑，然后一转正经，说：“玩笑到此为止，科黛的宝石已经安置好了吗？”
“嗯，就放在粮仓的水曜位，中线正南方的墙壁下，就算是我也能够理解魔法的理论。”
“毕竟就是这么个战术安排……”
便于到处行动的我和菲儿负责布置阵法基础，仪式的启动当然要交给科黛，她有大把的话要跟亚人说，手里至少要拿着足够的筹码。
只要有充分的事前准备，一人就能毁掉一座城，这是第五阶级的青袍巫师都能做到的事，更不必说第七阶级的紫袍巫师，还是名门之后。
这个魔法一旦成功启动，阵法覆盖的联合军阵地都会变成召唤兽的搜猎场，亚人士兵将会成为饲料。
召唤兽不同于恶魔，一般是经过巫师驯化的巨兽或魔物，平时隐居在大陆的某处，仪式启动之后相当于把召唤兽传送过来作战，根据魔法的层次和巫师的水平，召唤兽发挥的能力也有参差，科黛说以她的水平，召唤兽能在阵法内活动大概5分钟，之后就会被送回原居住地。
不能用作常规战力，但重创联合军毫无压力。
接下来是武器库。
说白了我和菲儿都只是跑腿，没本事的人只能干这些活。
“谈判顺利的话，亚人联合军就会撤退。”
艾斯菲尔德说：“真的不心疼？如果谈崩了，像刚才那个蜥蜴人也会被召唤兽吃掉哦，吃了烤鱼还恩将仇报，还同族相残，你这头牛真是坏透了。”
可我寻思牛跟蜥蜴应该不同族，还是说她其实是泛亚人主义？亚人不分种族一视同仁，就像南方某某城市以北的都叫北方人。
懂了，她大概只是想趁机损我泄愤，怪我一头牛占了她高贵女人的便宜。
没关系，尽管骂，毕竟埃里克就不是什么好人。
……
林间小道。
谈判崩不崩，看的是科黛自己的本领和临场发挥。
去往指挥部的马车在颠簸，车厢里只有她和墨绿色军服的单片眼镜黑猫人克劳泽，对面而坐。
一直没说话，为的是别露出破绽。
嗒、嗒
克劳泽指尖敲击座位的频率加速，有些不耐烦，毕竟对面是来投降的，怎么自己就一点获胜体验都没有？
这能忍？
这不赶紧开嘲？
“诺顿夫人，怎么到兵临城下才想明白两军之间存在不可逆转的差距？这样可拿不到什么好条件。”
科黛望向窗外，“我都来了，就不能让你们的前线往后撤吗？别再造成无意义的伤亡。”
“呵呵……”克劳泽得意笑道，“联合军士兵不怕死，千年不破的圣银城将会由我们的铁蹄踏破，这是向世界展现雷恩利亚实力的好机会，你来不来，结果不会有太大改变。”
“可你刚才说过，保证不对市民动手，如果就这么让前线士兵冲进城，谁也阻止不了一场惨剧。”
见科黛开始往求饶的气氛上带动话题，克劳泽的笑容逐渐扭曲，“这个你可以放心，城里市民肯定已经开始撤离，但留下来的军队就不好说了，总要有个靶子让牺牲惨重的联合军排解压力才行，尤其是城楼上操纵魔导炮的巫师们。”
“……”
“不过，我也不是不懂情理世故的亚人。”克劳泽一转话锋，“如果夫人交出秘银髓核，我愿意竭尽全力阻止前线士兵胡来。时间无多，现在估计已经进入最后的火力压制区，离南城门只有一步之遥。据我所知，圣银城魔导军团里还有不少可怜的女巫师。”
黑猫人的视线中尽露逼迫和暗示，科黛清楚不能他被牵着鼻子走，便沉住气说：“秘银髓核是银矿的根基，也是诺顿家的秘宝，原来这才是你们进攻的原因。”
克劳泽把逐渐前倾的身姿往后推，背靠车厢，视线放松了不少，“那东西本来就属于亚人，现在银矿被你们过度开采接近枯竭，但只要有秘银髓核就能慢慢恢复，可以说髓核才是银矿本身，山只是提供一个聚集元素的平台。”
科黛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反击机会，“就为了一座银矿发起一场战争，值得吗？”
“值不值，由不得人类评判！”克劳泽呵斥道，“你们过去在雷恩利亚占了太多便宜，但没有永恒的高高在上，这次轮到人类给我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