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伯恩大地之上,神祇的传说经久不衰。父君天神司雨露风霜,母君地祇掌山河社稷——春【融之月】、【霖之月】、【华之月】;夏【曙之月】、【魃之月】、【烁之月】;秋【瑟之月】【鎏之月】【实之月】;冬【晦之月】【芜之月】【封之月】——依天象划分的十二月度,人们信奉其背后的自然规律咸因双主神的耕耘方得以运行。
时值【曙之月】。春华垂枝,初夏风来。苏奥斯汀王国棕熊郡四围,当地象征夏季的环印葵盛绽遍野——那是唯独向阳的花卉,花盘素不倾侧,恒心永执,只愿更上一层楼——世上有一类人亦如是。
今为毕业季。亦是升学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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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梭,在过去的六年里,你们学习了冒险所需的众多知识,也亲身参与了实践课的户外活动。最重要的是,在校园生活中你们所牵起的绊结,所磨砺的勇气,都是公会中正式冒险者的重要素养......”
“现在你们或将重整书袋,升入中等学院继续深造;或将抄起行囊,踏上人生路途新的征程。不论如何,母校都对你们怀有深深的期望与关切......”
“棕熊郡冒险一校的大门将永远为你们敞开......”
山羊须老校长胸佩锃亮的公会银月徽记,向着台下已完成义务传承的冒险者预备役们致辞。而台下——
整齐一律的纯黑色礼服浪潮中,一轮白漆环成的六轴心圆盘无比刺眼,某一名学生中的【异类】正跷着双腿——大礼堂设有带靠背的纯木单椅以安置与会的众人,于是六道晋仁便有幸将足跟悬得相当高,上身的卧姿使他不胜舒惬——自然,他前座的同学也不会甘愿后脑挨着两面鞋底......所以他正环抱双膝,蜷在凳脚之间。
“前辈——这是霸凌。”阿芙拉戳着六道晋仁的肘弯,好言提醒道。
“是的,这的确是霸凌。”少年露出笑容,双足互相摩挲起来。泥沙簌簌而下,一时间光洁的木凳都有了几分玷瑕,那名同学更是顿然一阵发丛中杂物冲积之感。
“但是我脚该放的位置上刚好有障碍,对吧。我也很不得已请亲爱的同学让个座嘛。”
“我没有特别钟情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只是恰好我的【建设快乐】这件事选址在那了而已。巧合巧合,真乃天作。”
“懂啦!巧舌如簧,巧思如晋仁前辈哦!”
由是,毕业礼途中,六道晋仁一道都维持着这般姿势,岿然不动。众目睽睽,却无人胆敢出声妨碍典仪的进行,奈何不得此人恣放。台上的校长固然目睹这一僭狂之举,却并不加以管束——他知晓这名学生的根底。何必去与一个攥着巨额遗产的冒险家族破落户磕碰?更何况他从今往后便不再师从本校了。
他只顾宣读名单:“六年【狮】班——辛普森·查尔斯、坦尼森·锡德、佩儿·奥尔瑟雅......”
姓名在列的学生,纷纷离席向礼堂正前行进,拾级登上讲台。
“愿【父】赐你适宜冒险的天候,愿【母】赐你值得冒险的秘境,愿剑与魔法的技艺、典籍与冒险记的智慧以及诸英杰的圣魂指引你冒险的道路,孩子!”庄肃伫立于每一名毕业生面前,老校长诵毕,便将公会分会认证的毕业证书递至学生手中,随后捧起面前学生的学士帽,亲吻其额际......
学生一批接着一批,老校长不辞劳苦,对每一位站上台的学生致以诚意。约莫二十分钟过去,他也陆续点选了几个班级。
“六年【狼】班——卢修斯·戈德史密斯、克里曼斯·吉恩、阿芙拉·摩黛丝提。”
“诶?叫到我了!”阿芙拉扭头看向身旁的六道晋仁,“那我上去啦!”
然而六道晋仁只是勾勾唇角,无所谓地一耸肩。
阿芙拉也是挤出一副不解的古怪神情,便自顾着上到台面去。
流程顺利无阻——依旧是一番祝福的车轱辘话,以及老校长那一套演练过无数次的肢体动作。
受过礼,甚至因为成绩优异还被拍肩膀鼓励的阿芙拉对校长稍一欠身,还礼后,便作势要下台。此时老校长也叫起下一批【狼】班学员的氏名来。
“......六道晋仁。”
此时,在场众人——校长本人、一众教员与多少听闻过那位【六道】事迹的广大学子们,齐齐将目光聚焦在了那名披着涂鸦礼服的少年上。正要下台的阿芙拉,也饶有兴趣地投以注视,好奇这位“前辈”有何反应。
备受瞩目的六道晋仁,正将双手交在小腹,维持着他那跋扈的跷腿架势。霎时,他鞋跟一抵,置放着双脚的前方木凳便朝着自身的方向坠下,旋即——“砰!”他身形一挺,踏着落地的椅背便蹬了起来。
六道晋仁与老校长遥遥相对,他左手一指右手一指,分别拈上两边眼角。一侧向外,一侧向下——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对一校之长做鬼脸!
“为什么要尝试给一个翘课比上课多,违纪情况连档案都写不下的烂人【毕业证】这种用功的证明呢?我觉得很不公平!”
“这是对配合教学的莘莘学子的侮辱!”六道晋仁扪着心口,声色俱厉,似乎怒极。
然而下一刻,他便换上了那副朽木不可雕的招牌摆烂笑容。“所以我宣布:”
“我六道晋仁,肄业了......啊哈!”
“什么?”老校长刚下意识一口凉气吹起髯须,甚至来不切瞪眼,六道晋仁便转过身,施施然向礼堂外踱去。亟要走出会场时,他忽又停在原地,背着身往讲台方向招招手。
众人便望见——那名受到校长表彰的金发女生,冠【天才冒险者种子】之名的阿芙拉·摩黛丝提,居然一举从讲台上跃下,匆促踩着碎步缀上了六道晋仁的身影。
【天才】,何以会追随那个【摆烂者】?在场之人,无不对自己的眼睛起疑。
他们瞠目结舌,直至僵硬的目光已经跟不上离开了会场的二人。骚乱告一段落,校长才逐渐把控住场面:“咳,咳。”
“由于我校初等学院的教育工作,是为《苏奥斯汀王国冒险者义务传承法》所涵,所以并不会出现学员肄业的情况。”
“那位六道同学的毕业证,也会报备在案并邮寄至他的住址。”
“那么接下来,毕业典礼继续进行——我承诺会依照《义务传承法》,保证每位学员正常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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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外。
“晋仁前辈!”
“嗯?”
阿芙拉歪歪头,“你为什么不拿毕业证啊?真的只是因为拿了就会破坏某种【公平】?”
“有一部分吧......不过,”他面向少女,诡笑起来,“你说毕业证这东西,含义何在?”
“授予完成了应尽的学习义务的学生一个证明吧?”
“对。所以我不该拿,也不屑拿这玩意儿。”
“哦......我大概明白啦!”
“没有人,可以令我担负任何【义务】!我所行所为,皆是应尽之事,有我之义!我不会成为任何人、任何体制的【正确】。而我的伟业,也毋须一纸文书证明!”
“好。”阿芙拉似懂非懂地颔首。倏地,她又提起另一话题。
“那前辈,初等学院的生活已经结束了呀,你要去干什么呢?我是升学去中等学院哦~”
“先去这附近的【森精郡】吧——那里的森精作为成长值低的高Lv种族,提供的EXP还是很多的。之所以很少有人觊觎它们,一方面是因为没有敌对的必要,另一方面也是在抵达它们所在的迷宫之前要穿越凶险的焚花丛林......当然这个我有的是办法。”
“就为了拿EXP跨越险地对一票友善魔物下毒手,至于吗......”吐槽之余,阿芙拉又郁闷地鼓了鼓腮,“那前辈你撒完野,记得回来看看啊......”
“看情况吧。”他回过头,礼堂所在的主教学楼一览无遗。象牙般的纯白楼厦——从今往后,这里不再有属于他的色彩了。
【也没说出“再见”啊。】
“算了,反正......”
“轰!!!!!!!”
惊变陡生——犹如天倾!
刹那间激起的滔滔尘瀑将六道晋仁与阿芙拉二人掀飞数丈,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才滚落在地,好不狼狈。
“什么......情况......”两人不顾灰头土脸,迅速翻起。阿芙拉更是以戒备姿态冲着教学楼的方向。
——那是尘霾充溢而成的瘴域。浑黄而厚重,如同大地的鼻息,压迫着两人的五脏六腑。透过黄霾,依稀可见零星的断壁残垣。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和晋仁前辈,不会有危险吧?】
——这是阿芙拉此时此刻的想法。
而六道晋仁,不仅没有像阿芙拉一样心神不定,如临大敌,甚至还打量着谜一般的黄霾,展颜淡笑。
【果然如此......我留痕之处,注定磨灭。】
【呵,时至如今也不用我辞别了,我的过去啊——天不允我回首。】
【这太好了,太对了!就该这么结束才是......始终——我将无过,亦堪无功。】
【那一途没有砖瓦,那两旁没有风月。籍籍无名之路,踽踽独行之路。】
【旧念俱抛,故而砥砺!我凄烈的道啊,这可真......】
“喂,前辈!”
六道晋仁正思量到半途,便忽然被阿芙拉喝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面色苍白的少女。而她手指的方向——
黄霾散去,曝光了其中的恐怖:
一根望不到边际的巨梁,将教学楼,以及视野之内的校区建筑都碾成齑粉。挨着巨梁数十米范围之内的土地,都不免龟裂。而首为骇人的是,巨梁之上,竟嵌满了一枚枚三四米长宽的硕大鳞片!
【蛇?】结合粗长的外形,两人起初判断是一条大蛇造成了此时的动荡。
然而,当他们沿着巨梁,睹及那根比巨梁还要庞大几倍,拔地而起的擎天巨柱,甚至延伸着瞥到潜藏在云层中,那足以媲美【国土】的狰狞巨躯、那遮断晖光的黯黪翼影,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面临着何般灾厄。
【龙......】
【好大的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