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乔左娅回去后的两个小时到来。
在影琼,因为白天的阳光都会被无数的鬼杞树吸收,所以这里本该没有白天的概念。然而现在,外面正下着蒙蒙细雨,乌云把这没有阳光的早晨变得更加的幽黑,却使得这座城市独有的莹绿火光变得格外通明,如同游走在彼岸两边的鬼火。火光的燃料主要还是鬼杞树的树干,这种树木吸尽了阳光,一点也不会分给外界,燃烧起来后,就成为了黑暗里不可取代的光明。
乔左娅这个时候已经完成了所有起床该做的事,她穿好校服洗刷完毕,拎着书包来到了空旷的大厅前,想趁着这个宁静的时间悄悄的离开。
没想到的是,才刚下楼梯不久,就发生让她止步的情形。
眼前的一幕是她在乔家堡生活起就没有见到过的景象。从前这个时候,清静得就连佣人也见不到几个,家族里的人就更加不可能那么早起床了。可今天,女仆们居然早就开始手忙脚乱地在开始收拾,执事们陆陆续续地在家族的大餐桌上换茶,以乔韦恩为首的所有的家族长老悠哉地坐在那儿,看样子已经吃过了早餐,并悠闲地议论着什么话题,其中一个庞大而熟悉背影吸引了乔左娅的注意。
“爸爸……”
她情不自禁地喊着……
一个月前,自从她在母亲的葬礼上见过乔洛奇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身为人父的将军。一股鼻酸突然冲向她淡堇色的双眼,此时乔左娅的心里最想做的就是可以在乔洛奇的后背上哭闹一番,可行为上却提起了小脚步,低着头失望地绕过人群,悄悄的离开。
没想到,那如同魔鬼般缠绕着乔左娅思绪的声音再次呼唤。
乔韦恩,那一头控制着整个乔氏家族的怪兽正对着乔左娅微笑,干枯一般的手慈祥地示意着乔左娅到他的身边来,还特地叫人在旁边追加了一张儿童椅,点头示意她坐上去。乔左娅迟疑了一会,看了眼坐在斜角位的乔洛奇,见他苦笑地点点头后,她才缓缓地爬了上去,心里仍旧忐忑不安。
等乔左娅坐稳了,她才意识到一股可怕的“压力”正压得自己动弹不得。餐桌两列在座的数十位元老,用着一个比一个更锐利的眼神扫视着乔左娅全身,不管是嫉妒、愤怒、不屑还是厌恶,都使她的背脊开始浸透出冷汗。
终于,乔韦恩打破了这个短暂却在乔左娅心中无比漫长的沉默。他笑着向各位元老介绍了乔左娅,仿佛家里突然出现的孩子一般,继而向乔左娅介绍了在座的所有元老,包括她的亲生父亲。
这个时候,第二轮的早点陆续被端上了桌子,因为乔家堡中的早点款式每天会有七到九种,乔左娅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那份。
“尽管吃吧孩子,以后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了。”乔韦恩拖着意味深长的语气,古怪地抚摸着她的头额,漆黑的眼袋里仿佛就只有两个窟窿,让乔左娅顿时感觉眼前的早餐变得鲜血淋淋……恐怖而又血腥……
“怎么啦?你应该没吃早餐才对吧?为了防止你溜走,爷爷可是特地把大家的用餐时间提前了,再怎么你也得必须吃完。”结尾的那句话就像是一句强硬的命令,乔左娅颤抖着手拿起了刀叉,勉强地吃了一口,刺鼻的味道让她马上就想全部吐出来,然而不光是身旁的乔韦恩正板着脸盯着自己,两列元老无一列外地观察着她。
那看似平凡无奇的食物,在乔左娅的口腔里弥漫着浓烈的怪味,她心里十分明白这股怪味的根源,只是不懂乔韦恩为何要逼着她吃下这种充满“血味”的食物。
“吞下去,继续吃。”老怪物并不打算给乔左娅任何喘气的机会,而是继续地监督着……乔左娅接着吃,连牙齿都开始颤抖,痛苦地模样终于唤起了乔洛奇的察觉。
“没胃口就不要吃了,上学去吧。”他环抱着双手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对乔左娅来说,就像是水底中的一口救命的空气,使她好不容易喘一口气。
“洛奇,你这是不把你父亲放在眼里吗?这女孩必须吃完她的所有食物才能走。”长老里,陆陆续续地有人开始评击他,乔洛奇一怒之下就原地剁了一脚,整个大厅就像地震那样晃了一下,那些七嘴八舌的长老纷纷安静了下来。
“不是‘这女孩’,是我女儿!”强调着,他无奈地看向乔左娅,温和地说:“去吧,不用理会这些人。”得到离开允许的乔左娅给乔洛奇一个更无奈的苦笑,最后就差确认乔韦恩的意思了。只见沉默了一会的乔韦恩又笑了起来,对乔左娅说:“那就听你父亲的吧,爷爷我也只是担心你早上饿了肚子,在学校被其他的孩子欺负才这么做,去吧,我们晚上再见。”
等乔韦恩说完,乔左娅跳下椅子向乔韦恩以及乔洛奇都鞠了一躬,再转身离开,这时她才想起,平时一直都准时给自己送行的老爷子管家——乔宦辰并没有出现,大概等了一两分钟,乔左娅不以为意地走出了大门。
中途,乔韦恩曾经把她叫了回来,当着乔洛奇的面对她说了句意义不明的话,直到她走在上学的路上仍念念不忘,话的内容大概就是如此:
“今天要是在学校碰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只要你需要爷爷,爷爷什么都为你做……记好了——你现在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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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从两天前的清晨开始,就完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细雨就像伴随着乔左娅出门,漆黑……带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两天前,她从餐桌上告别了乔韦恩与乔洛奇,之后在上学的路上昏迷,就再也没有再醒过来了。
如今在乔左娅的房间内,简陋地摆着一张木架床,窗外“唰唰”的细雨声反衬着房间内的寂静。乔洛奇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满了房间的地方,他早已泣不成声,痛苦地捂着双眼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除了他,房间里还站着一些服装各异的人,在女仆的角度看,不过是一些外乡人而已。
——可简陋的木床上,一张单薄的床单覆盖了一个娇小身躯……由于盖住了脸庞的缘故,个别女仆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没想到那个温柔恬静的小姐就这么的走了……”
“实在……太残忍了……”
“将军他……是从哪里请来的这些外乡人?临急乱投医……还有救吗?”
女仆们的窃窃私语或多或少地传到房间里。
人群中,一位身披宽敞和服、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无奈地绕了绕后脑勺,闷吸了一口气,脸上挂着像没睡醒那般的死鱼眼,尖锐地盯着外面那几个正说着闲话的女仆,吓得她们连忙闪避。
“轻点声!一点小场面就忘了规矩礼仪!房间里的这些都是身份尊贵的人,来头都不简单!还是乔将军年轻时,到外面打仗结实的战友。”
“是……非常抱歉……可就算你怎么说,我还是不认为此时此刻可以看成小场面!这些人真的有办法救回小姐吗?”
“或许吧,其他你们可以不认识,但刚才警告了我们一眼的就是‘宗武院·王权’本人!”
“‘宗武院·王权’……那种无精打采的胡渣大叔就是‘四神’工房的现任头领吗?!可一个工匠对现在小姐的身体状况有什么作用!”
“有没有作用你们还是看看另有一位更稀罕的人吧……这可是要瞪大眼睛看清楚的了!说不定我们这辈子只有这一次的机会!”
“你是说……那个正在为小姐把脉诊断的年轻人吗?带着眼镜……还算高挑,那一头金发,确实有点帅气。”
“我是说他没错,可你眼里看的都是什么跟什么!难道没发现他身上有股纯洁而神圣的气息吗?他可是修罗殿‘圣愈’的总院长——‘夏瑟’!”
“天……‘天使·夏瑟’!?噢不!传说中的人原来长得是这般模样的吗?”外头的女仆们越发没完没了,房间内那位胡渣大叔不耐烦地又叹了一口气。
“耳不听为净,现在该叹气的是我啊,权叔。”名为“夏瑟”的青年人背对着中年大叔说,太阳一般明亮的瞳孔仍专注着眼前的病人,等他思索了片刻后,终于长呼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情况怎么样!”乔洛奇连忙凑到夏瑟面前着急地询问,老泪纵横的大脸上沾满了鼻涕,然而夏瑟还是摇了摇头,转身看了一眼身后那位名为“宗武院·王权”的胡渣大叔,意思是询问他有什么高见之类。
“喂……精神系你才是行家吧?肉体活性的方面我已经用‘朱雀’稳住了,知道我们等你等了多久吗,迟到的小伙子。”夏瑟点点头,稍显抱歉又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似地环视了在场的人。房间里除了他自己带来的医护人员以外,就只有乔洛奇以及宗武院·王权两个大叔,言外之意就是现在躺在床上生死未明的女孩身边,家属就只有她父亲一人。
回想起上个月参加乔白夜的葬礼时,夏瑟就已经见识到了乔氏家的人心比鬼杞树更为黑暗,没想到这么快又真见识到了第二次。他感慨地看向乔洛奇,用充满罪恶感的语气说道:
“让这孩子的心跳恢复还有一个办法,只要乔叔你同意,我们就开始手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