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日菊之凋

作者:心动致幻剂 更新时间:2021/10/3 10:53:49 字数:3005

陈琛觉得自己快要被湮没在这荒诞的人生里。

如她的名字一样,她像是天使怀中的珍宝跌落人间——亚洲女性浅浅的面部轮廓恰到好处地突出了她那双曲线圆润的眼,墨色的瞳中散落着被揉碎的星子点点。鼻尖上挂着绯红的烟霞,嘴角勾起的弧度挂着初秋般的恬淡。

所有熟识她的长辈同样把她视作珍宝。她被迫把自己溺死在学海中,只为不负众望;她把自己当做上了发条的娃娃,姿态日复一日不曾更改。她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天才儿童、别人家的孩子和好榜样。

被强冠上的名号是她纤瘦的身躯难以挑起的重担,几近崩溃的她试图从友情中得到灵魂的慰藉。

然而人心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纯粹。

说得激进些:绵羊成群结队而猛虎独行。

人们总是害怕在她周身光芒的映照下变得不堪与平庸。她不理解自己的孤独从何而来,井底之蛙不会也不想去理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局限的眼界内就是他们的舒适圈。

圈外的人呢?不管他们优秀与否,都是只配被谩骂与嘲弄的异类罢了。

段绛与他们不同,不甘被困于井底,井绳断了就脱下自己的衣服编成新的绳子,衣服破了就用手攀着一块块砖往上爬。即使摔个头破血流,也要看见井外的光景。

绛,意为深红色,热烈而深沉。

众人与酒精狂欢,段绛独醒;众人熄灯而眠,段绛心灵之灯长明。

而这样不同的他同样被排斥。

人类真是奇怪啊,特殊的动物需要保护起来,特殊的同类则被孤立。

灵魂的碰撞软化了两个孤独者满身的刺。

二人在一个清晨初遇。陈琛伏在河边的栏杆上,水色的晨雾朦胧了段绛的眼。

“喂,别跳!”

段绛鬼使神差地冲过去。

那是陈琛平生第一次与异性近距离接触。

少年的怀抱温暖了她冰冷的灵魂,起伏的胸口紧贴着她的脊背,强劲有力的心跳成为了灵魂产生共鸣的引线。

“呃,你好,我只是晨跑有些累了。”

段绛涨红了脸,松开陈琛时双臂的动作有些不自然:“抱歉抱歉,我也是出来晨跑的,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有点眼花。”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陈琛唇瓣浅浅勾起一抹笑。

“不,不客气。哦对,那个,你笑起来好好看!”

就这样,两个人自然而然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其实那天,陈琛本就打算在这滚滚河水中长眠,她实在难以忍受这灰与黑交织出的人生。

那个拥抱,那声夸赞,让她觉得世界不再枯燥乏味。

段绛和她很投缘,生活中的琐碎之事也可以叽叽喳喳地聊半天。正如芥川龙之介所言:“为使人生幸福,必须热爱日常琐事。”

不过幸福似乎并不喜欢与陈琛打交道。

段绛死了,发现他的人说,是上吊自杀。

原本充满朝气的少年血液中只剩下逼人的寒气,只触碰一下就让人遍体生寒。陈琛不顾警察的阻拦,闯过明黄色的警戒线扑向段绛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

“段绛?别睡了,醒醒。你……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尝那家店新口味的冰淇淋嘛,醒醒,你别爽约啊,不然我会揍你的哦……”陈琛强忍泪水,轻轻晃动着少年的肩头,生涩地扯起嘴角,期望着再也不可能醒来的人看一眼曾经被夸耀过的她的笑颜。

“这位小姐,请节哀顺变。”

陈琛满脸歉意地站起身,却因过于悲伤导致四肢疲软无力,又一次栽倒在地,泪水猛然决堤,惹得一群五大三粗的警察手忙脚乱。

“实在抱歉,我……请让我平复一下。”

陈琛记不清她是怎样走回家的,只记得夏日的风燥热得令人心悸,日光的锋芒挑去了自己眼中生的希望。失去了唯一的挚友,她觉得自己灵魂深处的空缺从此再难填补完整。

但陈琛相信段绛,这绝非他本意。

即使再也不能挽回,她也要调查真相。

这是她这些年来唯一觉得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聪明头脑派上用场的一次。

段绛的父母在千里外的地方经营公司,总是忙得焦头烂额,一心一意想着为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却忽略了陪伴,只有外婆和保姆与段绛一起生活。在陈琛的记忆中,那位老人总是挂着温和慈爱的笑容,可如今只是不住地用干瘪的手暗暗抹泪。

至于保姆?她又不是看着段绛长大的乳母,只想着拿钱办事,哪会多默哀一秒钟。

“老人家,您节哀顺变。”

“傻孩子,先把自己的眼泪擦擦吧,乖。”

陈琛点点头,毕竟现在,泪水是最苍白无力的。

偌大的别墅被家具填满,但少了段绛的欢声笑语显得如此空荡,陈琛只听得见自己的啜泣声在四壁之间横冲直撞。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他。”

制冷装置嗡嗡的响声不绝于耳,即使是在冰库外也吵的陈琛头昏脑涨,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段绛他不下葬吗?”

话音还未落,陈琛就忍不住想抽自己个耳光,“不,奶奶,您当我没说。”

“没事儿啊孩子,人老啦,半截入土啦,伤心归伤心,日子还要过呢,”老人眼里蒙上层氤氲,“他父母想见他最后一面,但是太忙赶不回来。现在是冷冻,过些日子就该用什么福尔马林溶液来做防腐灌注了。可怜我的外孙儿,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忽然就想不开,又摊上这么一对父母,现在还要待在这零下十八摄氏度的破地方难以安眠!”

冷冻尸体的温度和当地初冬的温度有的一拼,只一听那个数字就令人遍体生寒。幸亏不是深冬的零下四十几度,那连活人都难以忍受的温度,尸体的组织肯定都要被冻坏,陈琛想着,套上防护服缓步走进库中。在段家奶奶雇佣的工作人员引导与协助下,陈琛打开太平柜的屉门。

不锈钢板上,少年本就白皙的面庞在冰库冷清的灯光下愈显苍白。

有什么湿咸的东西顺着脸颊滚落进陈琛口中。

她多希望那纤长的睫毛有丝毫的抖动,多希望躺着的人猛地坐起,做出个夸张的鬼脸,然后看着惊恐的她哈哈大笑。

可惜死亡并非挚友间胡闹的游戏。

她本麻木得病态,见到命案中无辜的人死去的凶相也无动于衷,只是默然地看着,做出“安息”的唇形便匆匆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也许夜晚会想到那人不肯闭上的眼,也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然后沉沉睡去。

这是她唯一的朋友,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寄托。

也是她四岁起唯一一次为其流泪的人。

不过现在可不是悲伤的时候。

陈琛不肯放过段绛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发丝,脸,脖梗,锁骨,胸膛,然后是……

往下就不能再看了!毕竟致死处在上半身!

绯红从脖颈攀上耳根,最后连脸颊都变得滚烫,支支吾吾地向工作人员发问:“那个,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温度在零下,怕衣物损坏尸体。”不愧是高价雇佣来的专业人员,回答流利且平静,似乎对这种反应早已司空见惯。

“谢谢你。”

陈琛轻咳两声,重新审视起段绛的上半身。

明明是极其痛苦的死法,身上却没有丝毫挣扎时抓挠的痕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波澜。脖颈上的勒痕已然变得猩红,整体呈浅v字状且深浅不一。

等等,深浅不一?

陈琛仔细看去,发觉伤痕处有受过二次伤害的可能,喉结部分颜色较深,脖颈两侧浅浅地从主伤痕处延伸出一条细小的痕迹,和中部链接呈圆弧状。

这绝不是自杀!

可如果是他杀,又为什么没出现会被警察注意到的抓痕或者打斗痕迹呢?

能徒手勒死一位正直青春的少年且不留下任何痕迹,又能巧妙地将自己制造的勒痕与上吊自杀所产生的勒痕结合而不被探案经验丰富的警察们注意到,杀人凶手也许是个头脑与上肢皆发达的成年壮汉。

天下又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莫不是团伙作案,先设计迷晕,再……陈琛不敢再想下去。

天呐,段绛,你到底隐瞒了什么,招惹了怎样的人,能使下如此残忍的手段?

冰库外是燥热的天,枝桠肆意疯长,却也挡不住灼灼的烈阳。

我的挚友啊,为何世界对你如此残忍,让你无法再接触这骄阳。

陈琛明白,“草萤有耀,终非团火”,要想调查出真相就不得不去社交,不得不去接触那些曾经对她冷眼相待的人和冷嘲热讽的污言秽语。

这真的值得吗?为了一个死去的人?

人类习惯了友情中掺杂虚伪的表演与功利,忽略了最为宝贵的纯粹与坦诚。人们过于注重隐藏自己的本心,渐渐忘了那所谓何物。

但世界并不是那些一叶障目的人混沌的梦境。

起码陈琛觉得她所做这些值得。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