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打下来了。
光圈之外，皆是虚无。
我不知自己是否站在舞台上，也不知是否有观众在看。
我一丝不挂，姣好的身材和漂移丝滑的长发，跟我生前一模一样。
天上飘下来无数晶亮的碎片，我想看看它们从何而来，面对太过耀眼的灯光，我本能地想要伸出手挡住光源。
可我却发现什么也挡不住。
因为我的手，我的身子，我的一切。
都是透明的。
失去的记忆慢慢拼凑在了一起。
以前发生过的，不管是开心快乐的还是悲伤失意的，都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在了我的面前——包括变成鬼去袭击父母家的事，我都一并想了起来。
“啊！”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明明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泪水，就是止不住地流。
这时，不远处的另一盏聚光灯打开了，灯下的光圈里，站着和自己一样一丝不挂的两男一女。
——说说吧，发生什么了？
最前面的男子语气温柔地向我提问，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抗拒去回答他的问题。
五年前，我的儿子21岁，家里很穷，穷到快要揭不开锅。
为了支持孩子别管家里的事，去安心读大学，我和丈夫同时打了四份工来为他筹学费。
一次，作为卡车司机的我们在运输货物的途中，轮到我开车时，和丈夫交班数次的我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方向盘前。
而这也导致了卡车的侧翻，因为我的缘故，一车子人和货物都坠下了山崖。
孩子没爹妈了，学费也还没筹齐，家里的老人也享不到福了。
我觉得对不起家人，也对不起被我害死的丈夫。
我的意识就此消失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主人公虽然是我，但又不再是我了，我再也没能掌控自己的意识。
只是无边的懊悔从心头袭来，丈夫已经西去，而我，则在山谷最底下徘徊着。
那段时间里，我基本上没有思考能力。
偶然间，我回到了破碎的卡车旁，看到了驾驶座上摆着的我们一家人的全家福。
我一下子变得能思考起来了，与此同时，灵魂的深处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和那张照片绑定在一起了。
灵体的我拥有了肉体。
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我，只是听从了内心深处的声音：快点回到家人的身边。
也许，生前的我希望，第二天睡醒，就能见到我的家人们吧。
一路上没有行人能看得见我，也没有人能触碰到我。
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可还是时不时捏着全家福，发会呆。
但就在我快要到父母家的时候，两颗脆弱的灵魂却吸引了我的外壳部分。
对血腥的渴望胜过了对家人的思念。
接下来的事，就是本来想见见家人的我，却对他们伸出了爪牙。
你们就是杀了我的人吧？谢谢你们，帮我解脱了。
面前的三人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她的这个说法。
——你是很少见的类型呢，一般人死去若是化为鬼魂，那一定是有极强的怨念未能发泄。所以，你不要自责自己想杀家人这件事，因为你化为鬼魂的真正原因，是思念与爱啊。
——嘻嘻，你的儿子，虽然长得多少有点显老，但他现在很优秀！西装革履的，有出息啦！
——别对自己产生质疑，在你已经耗尽的时间里，你干的相当不错了，作为母亲和妻子，爷给你打满分了。
三个人挨个说出温暖的话语，我的眼眶又红了。
那个女孩子背着手朝我走来，为我送上了她的手帕。
——虽然当你有伤害他人想法的时候，我们就不共戴天了，你的消亡，是必然事件。
最前面的那个男人这样拐弯抹角地说道。
——但不论如何，你的儿子还活得好好的，所以忘了其他事，安息吧。
我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好了，我本就透明的身体，终于碎裂了，没有一点疼痛的，碎裂了。
“这样就算安葬好了吧？”
该走的流程全都走完了，跟警察们也交代完了，现在这个山头上就只剩下茗久，菲菲，子笙，客人，奶奶，还有墓碑下爷爷的骨灰了。
客人家没什么亲戚朋友，所以追悼会也没有举办。
“真是谢谢你们了，明明没必要帮忙准备后事的——我都觉得300块给少了。”
“确实……”
茗久连忙捂住了赵子笙的嘴巴。
“对了，你不是会斗地主吗？以后闲着无聊过来结社跟我们一起玩呗，这次的事件一过，你也算我们的老顾客了。”
“啊啊，完全没有问题，对了，还没告诉你们我的名字吧？我姓罗，叫我小罗就好了。”
不不不，光从长相上看，您做我爷爷都绰绰有余了好吗？
不过茗久摇了摇头，驱散了脑海中调侃的想法，他一把握住了小罗的手，铿锵有力地说道：
“多多指教，小罗。”
一个月后，奶奶正如结社三人预料的那样命数已尽，因为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看到魂魄。
小罗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将奶奶的尸体埋葬在了爷爷身边。
那个山头的风景还是一样的美丽，微风带来的丝丝凉意也还是一样的能够使人忘掉痛苦。
可那位姓罗的客人，如今却孑然一身。
自己尚且残留余温，身边却再无能够与自己分享这份温暖的人了。
但不管是茗久，子笙，还是菲菲，都认为他一定能振作起来的。
因为我们告诉过他，他的父母他的爷爷奶奶，无一不对他投入了炽热的爱意。
如果一切都失去了，那只要重新开始就行了，对吗？
——小罗，你迟早能找到自己的枕边人。
事实也就是这样，当小罗下一次带着女朋友去看望爷爷奶奶的坟墓时，蓝色的桔梗花开的漫山遍野。
而颜色最鲜艳的那两朵，它们的藤蔓缠绕在墓碑上，永远也不会再分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