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生活,无趣,平凡,烦累,但是很充实,学校里苦读的芸芸学子埋头于书本之中,为了一个也许重要,也许无关紧要的选择而奋斗,从小时候起,这个国家的孩子就被成人灌输着高考即是人生最重要的选择这一观点,有人逆反,例如陆仁,他从小就在父亲的要求下看了很多名著,然而无论古今中外,书里的内容却大多数是带着反动情绪的,这也造成了陆仁打心眼里看不起应试教育,然而,赵紫川却和陆仁完全不同。
当一天的学习结束,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赵紫川都会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这是她从清晨睡醒之后就憋着的一口气,从醒来开始,她的就进入到了连呼吸都控制着的状态,干练的高高扎起来的马尾,简单整洁的穿着加上永远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这一切,都让她进入到应该做到的那个角色里,当别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明白那目光里包含的意义:完美的优等生。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其他人看她的眼光变了,变得一样,都变成了统一的“望向强者的目光”,这目光会督促她保持着所谓的常态,当然,除了陆仁。
走出教室之后,冬夜更加冰凉的风灌入她校服,让她的思维感到一阵清新,因为太冷的缘故,教室的窗户终究还是全部关上,这让一直用脑的她觉得有些缺氧,此时她的表情亦是慢慢地放松,整整一天的严肃脸让她不免觉得很累,就连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她几乎是蹦跳着走向了二教学楼,走进唯一让她感到放松的大演播厅。
她熟练地摸到电闸,打开舞台钢琴上方的打光灯,看着昏暗的观众席,她暂时闭上双眼,打开琴键上的盖板,心中寂静,直到手指敲打在琴键上发出第一个音节,她微笑着坐在高度合适的凳子上,让音符倾泻出来。
她其实并不喜欢钢琴,摸到钢琴,总能想起小时候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也因为那些往事,她整整七年没有碰一下钢琴,直到她找到这个似乎位于另一个世界的舞台,直到她学会在音乐中洗涤自己疲惫的心灵。
悠扬舒缓的琴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倾诉着不为人知的情事,音乐其实是具有述说的能力,音乐其实就是倾述,倾诉的不是语言,而是心情和感动,或是慷慨激昂,亦是悲哀绝望。当琴声进入最拨动心弦的曲段,赵紫川不由自主的望向了观众席,望向了观众席中央的那个模糊的身影。
很早很早的时候,她就发现她的秘密演奏就不再是独奏,第一次发现那个人的时候,她心里猛然的慌乱,奇怪的是,这不是恐惧的情绪,而是羞耻,羞于自己弹琴太差连曲子都弹不完整,于是那一次的演奏在她眼里以失败告终,甚至导致她第二天晚上都差点不敢再去弹琴,然而她心里是有强烈的求胜心的,似乎是说好了,每一个晚上,那个人都会如期而至,安静地听她的演奏知道结束,于是,渐渐地,她把他当成了观众,需要自己努力让其获得享受的观众。
最后的一个音节悄然隐匿于夜晚的空气中,她站起来,望着观众席,露出的是自己最真实纯粹的笑容,她照常对着那个不知道长相姓名的人做了一个标准的谢幕姿势。
台下,陆仁无声的鼓掌。
两人俨然有种奇妙的默契,他们认识,却又不认识,然而又不希望打破这昏暗的幕布,赵紫川觉得,如果这算是友谊的话,恐怕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纯粹的友谊了,因为她找不到任何利益的痕迹和可以产生自私的土壤,就像柏拉图似的恋爱,这是多么纯粹的友谊,双方看似没有交集,甚至不能面对面,但是他却总是准时倾听自己的独奏,自己也为这个看不清的陌生人倾心的演奏。当最后的音符在这空间里回响完毕之后,做完谢幕姿势的她带着复杂的心情望向了他。
陆仁不知道眼前的是不是错觉,他有一瞬间感觉到,赵紫川的目光和他对上,奇怪的是他没有恐慌的情绪,反而莫名生出一丝带着怜爱的酸楚,在陆仁平时的印象中,赵紫川从来就没有过一点女人味,她的目光比男人还富有侵略性,令内心污浊的人不敢对视,而每个夜晚独奏的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普通之中带着独特的素质,陆仁本来是难以言明那种素质是什么的,然而刚才那幻觉似得对视,让他觉得那是悲悯。
可以让男人陡然生出无限保护欲的悲悯。
人就是矛盾的集合体,此时他心里冒出这个词。暮色深沉,台上台下两个人无限的接近,却又有无限的距离。
无数次在夜晚走过这条街,陆仁觉得,这次是最冷的一次,明明没有吹冷风,确是无端刺骨地冷,虽然很冷,王丹依旧穿着夏季的服装走在他的身边,陆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导致这幻觉也像冰一样凝固,显得更加真实。
“你不要忘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王丹望着天空说着,而陆仁则是木然地望着前方。“接近你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看看我,看看蓝木,都是因为你遭受了不幸啊,甚至是刘强,也因为你….”
“你说什么?刘强?我没有对不起他,我没有!”陆仁恐惧地看着他,
“你没有?”王丹笑嘻嘻地靠在了路灯柱上,“刘强为什么无法和徐兰在一起?你不是很清楚么?”
“我什么都不清楚!而且这件事和我没关系!是徐兰她...”
“是徐兰她喜欢你啊。”
“你闭嘴。”陆仁的眼神流露出凶恶,“你可以开我的玩笑,可以折磨我,可以报复我,但是你不能扭曲事实。”
“天啊,你这眼神,是动了杀意吗?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吧,徐兰她为什么一直在意你这个废物,除了对你有意思还有别的解释吗?”
“有。”陆仁握紧了拳头,“因为她是我朋友!”这一拳狠狠地打在了路灯柱上,鲜血顺着拳头淌下来,王丹的身影却不见,只有他的的声音在夜色深处飘来:“以后你不要再去演播厅了,不要和任何人扯上关系,你这个灾星。”
此时,陆仁意识到,自己有病,而且病得很严重。死去的人,活在自己的脑子里,想到这一点,他就忍不住地想笑,笑话自己如此可笑。
到了深夜,小区里的灯光一户接着一户熄灭,每熄灭一户,这夜的深寒就更胜一番,到了最后,唯有陆仁卧室的灯光透着窗帘发出昏黄的光,让靠窗的那颗枇杷树温暖一些,窗帘上依稀勾勒出一个瘦削伏案工作的身形,已经是凌晨三点,陆仁聚精会神地在纸上演算着晦涩复杂的公式,此时他的数学成绩已经在班级上名列前茅,这样的结果亦是他因为他专心致志,她走后,陆仁再也无法安然地入睡,深夜的寂静,只会让他陷入无尽的悔恨,于是他就拿起笔,用题海来麻痹自己,他经常计算到自己不知不觉的趴在桌上睡着,第二天醒来时,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汇成一束清打在他的脸上,迷茫地醒来,然后他愕然地看了看时间,自己又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