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可说是全球华人最重要的节日,除夕的清晨,空气中就已经弥漫着新年特有的烟花味,虽然清晨是没人放烟花的,但是我的鼻子就闻到了那种味道,那应该是一定数量的人达成某种共识后,在空气中散发出来的化学信息,就像蚂蚁一样,群体之间的联系靠化学信息传递。
这是一种类似暗示的东西,就如同你站在一堆人群中,没由来的突然感到心慌意乱,同时人群产生了骚乱,这就是群体暗示的作用。节日里的空气就充满了这种暗示,不过不是传递慌乱,而是传递喜庆的幸福感,虽然我没有觉得多少幸福,至少其他人是幸福的吧。
七点,我体内的生物钟准时让我醒来,不用闹钟,不用别人叫,就很自热地醒来,简单的洗漱之后,我准备走进厨房做一家人的早饭,我的母亲从我一岁开始就为全家人做早饭,每天清晨她总是第一个起来,六点钟,准备大家的早饭,如今,少有空闲比如放假,我就会主动承担起这个小任务,让她多睡会儿。
走进客厅时,我看到陆欣捧着英语书,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朗诵着英语课文,我想到我初中时学习英语的方法,几乎没开过口,学的是所谓的哑巴英语,只会做题,不能用来交流,而如今,就连这哑巴英语也丢的一干二净了。她坐在客厅阳台的窗前,打开了窗户,让清晨的冷风和雾气灌进室内。
“这么早啊。”假期里她都是喜欢睡到八点后的,我有些吃惊。
“哥哥早安。”她礼貌地低头示意,规矩得不像话,简直就换了个人。
“早安…”我随即走进厨房做饭。
在锅里的元宵和荷包蛋煮着的时候,我靠在厨房门边,视线越过客厅看着陆欣,几天前的晚上和她谈过之后,她的态度和性格就大大的改变了,变得很得体,变得很成熟,不再像从前那样调皮,我的卧室房门也再没有被撬开,虽然我感到有些不习惯,但是这种改变无疑是好的,不论是对我,还是对她。她似乎发现我在看她,转过头和我的视线对上,那一瞬间,她慌乱地低下头,然后又拿起书朗读。
几分钟后,我盛出两人份的早餐端到饭桌上,父母还要睡,我就把他们的份盖上盖子保温。
“吃早饭了。”我喊了声,她就把书放茶几上,走到饭桌旁坐下。
这几天和她吃饭我的腿部都非常安全,整个进餐过程都是安静祥和的,我和她都没说话,默默吃完碗里的东西,然后下桌子各做各的事。今天是除夕,按照我家的习惯,中午就会开始吃好的东西,而且过一会儿爷爷奶奶都会过来,所以这个上午我得帮助家里做很多事情。
我吃完了东西,问道:“你还要吃点吗?“
“不了,谢谢。”她放下筷子,就回了卧室。
这样也挺好,我对自己说道,虽然心里有种压不住的失落。
兄弟姐妹之间,在小时候都可能会异常的亲近,但是随着时间的叠加,这种温暖的亲密的关系只会被名叫家族关系的冷冰冰的东西取代,这才是正常的,这才是符合这个社会伦理的。
陆欣是我家最出色的后辈,无论什么方面我都比不过他,可惜的是她是女孩。爷爷的思想非常的古板甚至封建,陆欣的优秀非但没有让他觉得开心,反而更加的埋怨父亲的教育,他认为是父亲的的偏颇导致儿不如女。
父辈身上的有点十分之一我都没学到,而陆欣就完美地继承了那些优秀的品质。
如果她是男孩就好了,我从前经常这么想,我记得陆欣很小的时候,她表露出来的某些天才般的特质让父母都欣喜若狂,那时的我已经被父亲认定为笨蛋了,但是由于家族独子的身份依旧对我进行着严苛的教育,让我非常的苦恼。
如果她是男孩就好了,于是我就产生了这种想法,如果她是男孩,那么父亲就会对我放松,转而尽力培养她吧,这样,我就不会过得那么难受了。我渴望一个其他人承受本该属于我的责任,我就是这么个人,这个么个懦弱,这么个无能的人。
到了中午,爷爷奶奶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家里,爷爷有重病在身,他长年的酗酒导致他得了肝癌,如今也一直在养病,好在近年来身体略有好转,他和父亲之间的话非常非常的少,父子见面也只是简单的问询,然后就用手中的事情来掩饰沉默,而奶奶就是个典型的旧时所称的贤妻,也就是逆来顺受的意思,她对我可说是极尽的溺爱,我性格中的懦弱有一部分原因应该是这溺爱造成的。
我勤快地招待着两位老人,问候端茶倒水陪笑一气呵成,我非常注重传统的长幼尊卑秩序,我从小亦是耳濡目染深受影响。
“陆欣呢,怎么不出来打声招呼!不像话!”爷爷的粗嗓门异常具有穿透性,他刚说完不一会儿,陆欣就穿着过年新买的衣服,红色的羊毛衫外套,和黑色的牛仔裤,走了出来。
“爷爷奶奶,新年快乐。”她笑着说道。
“好好好。”奶奶慈祥地笑眯了眼睛,而爷爷一直板着脸,他从来都是这样,很少见他笑过。
到了中午十二点,母亲和我准备的一大桌团年饭就备齐了,晚上还有一顿更好的,这顿只是对老人的接风。一家人围着椭圆形的桌子坐好,爷爷当然是坐上席,而我和陆欣坐在一起,由于爷爷没动筷子,其他人都双手放腿上不敢造次,等到他举起酒杯敬过祖宗之后,家人才拿起筷子动手吃饭。
“爷爷,您不能喝酒。”我提醒他。
“这是孝敬老祖宗剩下的,总不能倒掉吧。”他不满地说。
“爸,身体要紧。”母亲不由分说地拿过他的就被,换上一杯葡萄汁。
我没有多少胃口,夹着蒸鱼小口小口吃着,身边的陆欣则是专注地吃着她碗里父亲给她夹的大鱼大肉,以前的话,她一定会悄悄地把肥肉和不想吃的东西夹到我的碗里,然后对我嘻嘻地笑,而现在,她很规矩地吃着。
“陆仁的期末成绩怎么样。”爷爷最终还是谈到了这个我很不想提起的话题,饭桌上我最讨厌的也是提起学习问题,而这些问题在我家的饭桌上恰恰就是最受欢迎的。
“啊,他呀,今年还算有长进,好歹过了三本线,但是还很危险呐。”父亲说道。
“有长进就好,不是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嘛,加把劲,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给家里争光。”一说到给家里争光,爷爷就后光满面起来,“陆家以前可是望族,可惜在两代前就没落了,如今到了你陆仁这里,责任可就大了。”
又是责任,我不禁感到厌烦,但也只能憋在心里,嘴上回答道:“您说的是。”
“年后陆欣还是搬回我们那里去吧。”爷爷敲了敲桌子,认真地说。这话出口的一刹那,我感到身边的陆欣身体一颤,她的手紧紧捏着筷子。父亲对陆欣是很非常喜爱的,他立刻回到:“爸,欣儿在这儿住得不是很好吗,我们照顾起来也很方便,就不麻烦你们两位老人下心了。”
爷爷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他的目光浑浊中却带着那个年代的人特有的刚一般的厚重,他用这沉沉的目光盯着我说道:“陆仁的学业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应该让他完全的静下心放在学习上,所以陆仁高中毕业之前,陆欣还是搬到我那里住吧,或者这样也行,让陆欣留在家里,陆仁搬过来住。”
不都是一样吗,意思很明白,就是想让陆欣离我远点,我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起了怒意。
陆欣的那双筷子一下又一下戳着碗中的米饭,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还有好几次她似乎都要喊出来,可她都忍住了。
“问问陆欣的意见吧。”父亲说道,然后温柔地问她:“欣儿,你想在家里住,还是爷爷家里,一切都看你的意思。”
她露出了乖巧地笑容,用我听来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一切都听爷爷的。”
此后的用餐过程显得繁琐而无趣,陆欣选择离开的决定让我感到异常烦躁,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爷爷大谈他当年的光辉事迹,时不时地露出笑容应和,我只想这午饭快点结束,长辈如果还在用餐,就算我吃饱了也是不能下桌子的,得老实呆着。
“我吃饱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你们慢点吃,我就先下桌子了。”陆欣放下筷子。
爷爷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于是她就到客厅看电视,少儿频道,看海绵宝宝。
“我也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啊。”我很想和陆欣说话,我很想立刻问她,为什么又要搬走,她明明有选择的权利,我急不可耐,没有等到爷爷同意就急忙下了桌子,我走向陆欣,不料,走到一半,爷爷粗戾的嗓门就响了起来:“你回来。”只有三个字,但这三个字却让我无法再向她走过去,咬着牙转身走回饭桌。
“有什么事吗爷爷。”
“你坐下,我们好好交流下,你的学习规划问题。”他冷冷地看着我,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所有想法,这时,陆欣关掉电视,她一声不吭地回了卧室,我听到了门反锁的声音,而这声音也让我莫名火大起来。
“对不起爷爷,现在我什么也不想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你坐下。”不留任何反转的余地。
“爷爷。”我抬头看着他,直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渺小的灵魂撞上了一座大山,但是我心里隐隐燃烧的怒火却让我继续说下去:“我不想谈。”
“混账!”
整个饭厅在这怒喝下安静了,就连我的父亲,也是放下手中的筷子,默声不语,我很清楚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很清楚父亲不希望陆欣离开,他疼爱陆欣是胜过我的,但是这时他只有沉默。
我的腿颤抖着,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爷爷如此愤怒,而且是因为这么小的事,甚至算不上事,在这个家里他是绝对的权威,此时我感受到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深的恐惧,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甚至在后悔刚才自己的不冷静行为,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违逆他的要求。
“爸,消消气,大过年的。”母亲适时的说道,她有盯着我,使劲给我使眼色,要我立刻为刚才的行为做出反思,我很没用的咬着下嘴唇,就是憋不出一句话。而这时,爷爷的眉头拧在一起,他指着我说道:“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陆欣是绝不能和你离得太近,没有回旋的余地,你想给都不要想!”
“她是我妹妹,为什么不能和我呆在一起。”我压抑着愤怒说道。
“你还敢顶嘴!”爷爷一拍桌子,盘子都颠起来,叮当作响,一旁的父亲强忍着脾气,照以往,他已经一巴掌把我扇飞了,他对我说道:“陆仁,你已经不小了,我也不想和你讲太多道理,你给我冷静下来,然后想清楚你该怎么做。”
冷静下来,然后跪在地上向爷爷道歉,这就是正确的做法,不过我实在是恕难从命。
“我要出去走走。”我冷冷地说,然后转身,不管饭桌上的长辈们如何叫嚣如何威胁,或是母亲的苦苦哀求,我直接穿上鞋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