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作者:夜慕白先生 更新时间:2017/2/10 22:40:04 字数:5253

过年期间,走亲访友是必不可少的项目,陆仁家也一样,而且是异常的重视,好在陆仁的亲戚大都住在这个城市,所以每天他依旧有时间前往赵紫川家补习。在亲戚家待过之后总会有叔叔阿姨悄悄地塞上一大笔的压岁钱,数额对陆仁来说是惊人的,出去一次后口袋里多个四位数是很正常的事,不过,陆仁全都老实的交给父母了,而后。

不是因为他是个乖乖的好孩子,而是他不敢收下这些钱,他不清楚那些看似和父母关系很好的亲友是抱有何种的心态,这些钱相当于他们在强制的卖陆仁家的人情,陆仁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是没有能力担当这些未来可能会偿还的人情的,而他自己也不希望因为一时的贪婪,让父母承受过多的压力。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给予,任何的施舍都有目的。

就算是父母的爱,也一样。

陆仁想过,人生大概就是一个不断接受施舍然后偿还的游戏吧,这个世界施舍给你身躯和意识,而还债的方式,就是在你的有生之年,以自己复杂的命运让这个世界活跃起来,活跃的方式不重要,你可以做尽恶事也可以功成名就,甚至平淡一生,这个世界只需要你激起涟漪,让这盛大的万物棋盘生动起来,至于这万物之戏到底是演给谁看,如果有的话,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神吧。

陆仁讨厌这样,每次他想到自己的一生会如同舞台上的小丑一样被所谓的神观赏,就会莫名的厌烦。

从某个姨父家吃过团年饭出来后,陆仁拿出刚才被硬塞的两千块,交给母亲。

“这个钱下次就在他儿子的满月席上一起给他吧。”父亲叼着烟说。母亲就拿出一个小本子,记下来,上面记载的全是各种送礼性质的资金流动。

“这年头的礼可不好收啊,他给你钱,说不定想要的是你的命。”父亲对着心不在焉的陆仁说道,这也算是教育的一部分,自从陆仁懂事以来,父亲就在平时的生活中时不时的教导他如何处理一些人际上的问题,虽然陆仁没有什么人际关系。

坐上出租车,由于位置不够,陆欣坐在陆仁的腿上,不一会,她就把头靠在他的脖子边睡着了。

“你以后成家了,首要的任务就是管好家人的手,不论是子女的,还是妻子。”父亲在副驾驶座转头对他说道。

“嗯,我知道了。”

“很多人一辈子严于律己,却毁在家人贪婪的手上,你明白吗。”

“明白。”

见陆仁听得仔细,父亲也就不再言语,把头靠在座椅上打盹。他们刚从西郊出来,这个陆仁没有多少印象的姨父住在西郊的度假山庄中,貌似很有钱的样子,包下了度假山庄的一处四合院,整个冬天都住在其中,每年过节期间陆仁都会和父母一起拜访各种没见过的所谓叔叔阿姨伯父伯母,这个姨父他当然也没有印象,既然父亲要让他叫姨父,他也只能这么叫。

陆欣睡觉有流口水的习惯,不出一会儿,液体流过锁骨,然后顺着流到内衣里胸口处的怪异感觉就传到了他的大脑,他低头一看,怀里的陆欣果然辛勤地往他的领口灌着唾液。

“喂喂。”陆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儿。

“唔…”揉了揉眼睛,她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陆仁,“到家了?”

“还有一会儿。”

“那我再睡一会儿。”她连嘴角的口水都不擦,头又往他的脖子一靠。

“等等,你看看我的领口。”陆仁指了指领口那一大块湿濡,还有锁骨上那一片口水,半睡的陆欣一下子清醒了,她红着脸说道:“哎呀,你睡觉还流口水啊。”

“哟呵,你还倒打我一杷?”陆仁没好气地捏了下她的脸。他对一旁的母亲说道:“妈,给我点纸巾。”

母亲拿出面巾纸,递给陆仁,笑着说道:“这么大了睡觉还流口水啊。”

“好好好,你们都是一伙的,简直亲妈。”他无奈地擦着领口。

到家之后,陆仁把又睡着的陆欣丢到她卧室的床上,就出了门,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到了元宵节,这个城市会有盛大的庙会,到时候街上会有彩灯游行,而且西溪上也会有美丽的灯船,每一年的元宵,陆仁都会花上十多块,买一个孔明灯,写上自己在这一年间所失去的那些东西,让他们都飞上天空。一般人都是写上自己所希望得到的东西,比如爱情,比如事业,比如健康,而他永远只会纪念失去的那些,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是回忆的守墓人。

今天他要先去一躺肆年镇,因为昨晚和赵紫川打电话闲聊时,她告诉陆仁,有点想吃镇子上的那一家小店的牛杂,她也只是说说而已,陆仁在心里就已经默默的记下来,并且计划隔天就去买来,装在保温饭盒里,让她吃个开心。

从他告白之后,每晚都会和赵紫川聊天,要么是手机,要么是短信,聊天的话题非常的平淡,大多是你一句我一句没有目的的散聊,但是两人都觉得很安心,不是开心,而是安心。当熄掉卧室那盏布满蛛丝的白炽灯后,赵紫川就会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手机屏幕发出的蓝色荧光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像是隐匿在暮色中的星。

看着陆仁笨拙的回信,她就会捂着嘴笑出来。

“笨死了。”

相比从前那冰冷无声的夜,此时她真切感受到另一颗心散发的温度,当然,陆仁也一样。

再次踏上肆年镇,陆仁依旧会感叹这里澄澈的天空。明明就就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为什么这个岛上的天空就会截然不同呢?这次陆仁是做公交车来的,相比上次坐船,还是慢了些,这是他第二次到这个镇上,他对这里的环境还是不熟悉,他并不是那种来过一次就可以完美记住路该怎么走的人。

相比城市里的新年的火树银花合,这个镇子上对于新年的反应就淳朴很多,家家户户贴上了崭新的对联,大街上的传统小吃和手工艺品吸引着他的视线,小孩子放鞭炮也是老老实实地挂在树枝上捂着耳朵远远的看,而不像城里的熊孩子把炮仗往别人脚下扔。

陆仁买了一根糖画,他在老人的转盘上转了一个蝴蝶,于是老人就用那只充满老茧的右手灵巧的在板子上用黄糖画了一个大大的蝴蝶,只要五块钱。

“要是转到龙就好了。”陆仁希冀地看着那只架子上大大的龙,只恨自己没那个福气。

这个小镇简直就是民俗的聚集地,由于上次不是赶集的日子(乡下每周都有固定的赶集日),所以算是走马观花,这次才让他开了眼,陆仁有点后悔没把陆欣带来了。

空气中飘着让人心情舒畅的药草香,慢慢地走在青砖绿瓦之间,仿佛和镇外那个纷闹的社会隔开了,只想教人永远住在这里,和心爱的人,慢悠悠地度过余生。

要是以后…可以和她在一起的话,就搬来这里吧。陆仁不由自主地想。

他并没有很快的找到那家牛杂店,但是他一点也不急,反正这地方就这么大,大不了待会儿再问问路就行了。

于是就这么闲逛着,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潜在记忆,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那个巷口,上次来时这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枝头已经在春风的滋养下绽放了如火般的的桃花,整个巷子似乎处在烈焰之中,这桃花,简直红得烧眼。

“溺烟巷。”陆仁走进巷子,和上次一样,这附近依旧是少有人烟,如果说肆年镇是这个城市的密境,那么溺烟巷就是肆年镇的密境?陆仁走在寂静的箱子中,被桃花簇拥,他蓦然地回望巷口,巷外的集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而身边确实难以言喻的迷静。

悄然的一阵风,巷子里的桃花摇曳起来,还没有等陆仁抬头,整个天空就被飞舞的桃花瓣掩盖,那是非常夸张的数量,他的视线可以说是被红色给完全遮蔽,陆仁感到一丝惶恐,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他跑出巷子,回头观望时,身后的溺烟巷,简直就是在燃烧。

燃烧的花海。

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破败的庙宇前,那座供奉江神的庙宇,依旧和上次一样,破败不堪,能有的变化也仅仅是更加的破败。

“就连过年都没有人上香吗。”陆仁自言自语,他走到庙门口,看着破烂的门板歪斜着挡住里面的一切,他感到一阵苍凉。

可以和赵紫川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可以说上次在这小镇里发生的一切具有决定性作用。

“简直就像命中注定一般。”他喃喃自语。

“不是命中注定哟。”

陆仁的身后,传来少女的低语,陆仁惊诧地回头,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江灵?”

那个孩子依旧抱着那只猫,依旧穿着淡蓝色的棉衣,表情依旧是那么的迷茫,似乎永远都在惊异这个世界的一切。再次面对这个孩子陆仁感到了一阵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他清楚地记得上次和她见面时的异状,还有她所说的那些话。

陆仁吞了口水,走上前去,蹲在这个小女孩面前,仔细看着她。

“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近?”江灵问道。

“到底是不是人类。”陆仁伸出手,像是捏面团一样,在她的脸上揉来揉去,揉了一会儿脸就干脆的把她抱了起来,发现有重量。

“你的这个行为,如果是在上个世纪,你已经被装进竹笼里沉进池塘了。”江灵的话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又开始装神弄鬼了吗,你这小鬼。”

“为何要装神?为何要弄鬼?”

“够了!你这孩子,动画片看多了吧。”陆仁放下她,四周寂静得可怕,想起上次和她见面时,也是这种气氛,周围感觉不到生气,似乎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仁不想和这个诡异的孩子多说废话,他的主要目的还是买东西,继而对她说道:“别老是在外面闲逛,快回家去啊。”

“那你该怎么办,你来的目的,不是祈祷吗。”她抬头,看着高出她半个身子的陆仁。

“祈祷个鬼啊,我是来买牛杂的!”

“那你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江灵左手一挥,恰巧起了风,吹进庙门,陆仁抬起手遮住眼睛,风中夹着一树叶,石子儿。他转身看着四周,庙宇四周的参天大树在风中共鸣,而一起颤抖着,树叶摩擦的声音诡异地带着节奏,这感觉,简直就是有人在耳边对他低语。

不对劲,这里不对劲。陆仁后背发凉,眼前可爱的女孩有种不真实感,似乎一伸手触摸,她就会消散。

“感觉不适?”江灵歪着头问。

“你到底是…”

“这个镇子的人,如今早已完全放弃本土信仰了,今年这里大概就会消失吧,你应该是最后一个到这里的人,感觉荒诞,是很正常的。”

“荒诞?”

“对,荒诞,过时的神在临终前就会成为世人所称的迷信,也就是荒诞,所有人认定我是荒诞,那么我就只能成为荒诞。”

她是神?陆仁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孩。

“这么说,上次的冬汛…是你…”

“不是我,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江灵摇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按照既定规律运作的,冬汛是已经钉死在命运上的事。”

“可是,你上次对我说,那是祈祷的回应。”

“对,是回应,你首先要搞清楚,神可以做什么。”

“难道不是无所不能地吗。”他感觉自己的理性已经在崩溃,相信这个孩子说的话,无异于直接修改三观。

“神从来没有过做什么。”她说道,“人们信仰神,其实是变相的信仰命运可以改变,希望借由超自然的力量达成自己愿望,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命运的。”

“那么信仰神还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你如今和她是否已经斩断隔阂?”

陆仁愣住了,他和赵紫川能够完全和好的开端,确实是以这个镇子契机的,甚至可以说,是以那次的冬汛为契机。

“看来你的愿望实现得很完美嘛。”她露出了笑,看起来异常的机械。

“这简直太矛盾了,一方面神不可能改变命运,一方面又实现了所谓的愿望,这简直就是…”

“事实已经很明了哦。”

“难道…”他看着头顶的天空,“神的反馈,其实也是命运的一部分吗。”

“非常的简单吧。”江灵拉住陆仁的手,示意他低下身子,陆仁蹲下,得以正视眼前的江灵。她怀中的猫一溜烟爬上了树,她笑着说:“这就是真相,神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人们自己能够做到的,神所改变的一切,其实都是人们最终会邂逅的,神的工作,其实就是贩卖现实。”

“可是,为什么我会和你再次相见。”陆仁看着眼前的“神”,依旧难以置信。

“这得问你自己,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你为什么心中充满焦虑,为什么觉得自己此时无所依靠。”

陆仁明白了,来买牛杂,其实不过是自己为来这里找的一个借口,其实,他是心中的焦虑和恐惧无法散发,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所以才寄希望于眼前的女孩。

其实陆仁,是无比信赖江灵的,上次的冬汛事件,已经暗暗在他心里埋下了信仰的种子,如今自己对赵紫川的安全无法掌握,潜意识里已经寄希望于江灵了。

“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度过这次的危机。”

江灵睁大了眼睛,露出可说是狰狞的笑容。

“你为什么怕他们。”

怕他们?这是当然的吧,他们人多,他们家里有权势,他们身体更加强壮,他们是恶棍。

似乎是听到了陆仁的心声,江灵继续说道:“你怕他们的原因只有一个。”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陆仁的额头,“他们和你不一样。”

“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活在群体社会中,受到各种约束,比如法律,比如道德,所有人从出生开始就被社会这个熔炉锻造成和其他人相同的模样,循规蹈矩,相信法律,信奉道德,比如你,活在这种大环境中其实非常的安心不是吗?”

那根细嫩的手指从陆仁的额头轻轻的划到他的鼻尖。

“可是,突然有人打破了某条约束,比如杀人,比如**,比如欺诈,这时,大环境中依旧活在约束的温泉中的人,会怎么样?对,他们会惊慌失措,会无比害怕哪个异类,呆在他身边就会心慌意乱。”

手指划到他的脖子,再顺着锁骨,最后停在他的心脏位置。

“所以呢,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其实你一直是知道的吧。”

陆仁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突然的明白了什么,不过,那个念头没有显示出来,而是瞬间隐匿于心海深处,似乎,他自己在排斥着,排斥着自己的想法。

“我已经给了你未来,接下来,紧紧抓住它吧,”江灵转身,似乎要离去,陆仁依旧半跪在地上,他看着那个孩子越走越远,而四周渐渐地响起了集市传来的嘈杂人声。

“你要去哪里。”陆仁对她喊道。

“荒诞的最终下场就是消失呀,不过这就是既定命运,这一次,就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反馈。”

溺烟巷充满了行人,都是来观赏桃花的,陆仁按照原路走出巷子,看着那摇曳的粉红花瓣,想起刚才那触目的红,似乎一切都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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