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作者:夜慕白先生 更新时间:2016/11/29 23:27:07 字数:5640

身体恢复力气之后,我在操场旁的更衣室里换回校服,此时晚自习已经放学,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游荡在夜晚十点后空空的学校,我突然想起了上次在第二教学楼演播大厅的事,于是我鬼使神差地走向了二教,刚走到教学楼前,我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钢琴声,看来赵紫川是经常这么做啊。我走向演播大厅,轻轻推开大门,看到舞台上的打光灯具下的钢琴,以及沉醉其中的赵紫川。

我和上次一样悄悄地摸到观众席的中央,我浑身的疲惫,在舒缓的琴声下彻底释放,我懒懒的靠在真皮坐椅里,享受着音乐,赵紫川弹琴的技巧明显比上次要好很多了,我作为一个外行,听着她完整的演奏就觉得非常厉害,至于什么细节当然是完全不懂,我就享受着,作为她的隐秘听众,作为这场音乐会唯一的欣赏着,衷心的为她喝彩。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在晚自习放学训练之后,我都悄悄地去了二教,而赵紫川,无一例外的都在,她每天的演奏的曲子总有两首是每天练习,而其他的一直在变换着,她最熟练的,也就是那两首。

在和蓝木谈话之后,我不再失眠,可能是因为对我来说高强度的训练让我疲惫得难以乱想,当我的脑袋一挨着枕头我就立刻沉沉睡去。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当我穿着短袖,胸前别着印着7号的布片站在赛场上时,我还觉得此时还是一切的开始。

“加油!十八班加油!”

“陆仁加油!加油!”

我依稀听得到我们班级的喝彩,不过他们的助威在这三千人的浪潮里实在是太渺小了,我站在一堆人中央等着裁判组织预备到位,看着远远的环形观众台上的同班同学们,觉得有点搞笑,这么远他们分得清我是谁吗?

“你发什么呆!快到你的跑到上去!”赵紫川的声音从我周围的人群中传来,看了看她的胸牌,才知道来她是校运会的工作人员,她挤过围观的人,走到我的面前。

“记住,起步千万要稳,这条跑道不宽,但是一次参赛的人很多,起跑最容易乱成一团,你千万不要跌倒,你等他们冲出去再起步也行,然后记住你前三圈不要跑到最前面,你就一直盯着一个位置中间偏上的人跑,在后两圈提速!”她喋喋不休的说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你还不耐烦是吧?我这不是给你讲心得吗?”赵紫川撇嘴,然后她放松下来,拍了下我的肩膀,“仁哥,加油。”说完就笑着退出跑道。

赛道情场之后,参加长跑的十五个人想排在了跑道上,我是七号,位于中间,还是比较靠近内圈,我又望了下观众台,看到了举起双手呐喊的蓝木和徐兰,然后又看到了站在凳子上摆手势的强哥。

“各就各位!”裁判举起了令枪。

随后在一声闷响之后,十五个运动员冲了出去。

“草!这孙子抢跑!”我身边的一哥们指着最先冲出去的人对着裁判大喊,但是裁判完全不理他,等他回过神,他才发现人都差不多跑出去十多米了。而我则发现自己居然和这哥们一样还愣在起跑线上。

“你干嘛!跑啊!”跑道边缘的赵紫川一声大喊把我拉回了现实,我身后冷汗一冒,冲了出去。

虽然我和大部队落后了十多米,但是赵紫川给我对我说的话居然实现了,那是多个最先冲出去的人在第一个弯道时居然拌到了五个人!其中一个直接摔脱臼,被抬了出去,于是我和刚才那哥们儿很自然地位于大部队中央。

此时我才发现,那短短的十多天的训练根本没有多少用,前面的匀速跑动都非常快,从第二圈过半开始,我就到了自己的极限。

我遵照着赵紫川的话,死盯着一个人,和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我发现这个人的步伐匀称,呼吸平稳,估计是个经常锻炼的人,我此时已经严重缺氧,呼吸的氧气不足身体的消耗,我很想张开嘴大口呼吸,但是知道那是作死,此时我虽然很难受,但是呼吸还保持着四步一呼一吸,如果张开嘴的话,一定会乱了一切。

前两圈我还有闲心观察其他人,甚至观众,但是此时我已经头脑放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盯着前面的那个人,他的步伐似乎永远那么有力,呼吸永远那么平稳,我的眼里已经没有其他一切,观众似乎在一个一个消失,直到世界放空,然后其他的参赛人员也一个一个的消失,最后,这场比赛似乎已经成了我和前面那个脸都看不到的人单独的对决,不,不是对决,只是我单方面的跟随。

我已经不清楚跑了多少米,我的眼睛视觉周围已经泛起了黑色,突然,前面那个人加快了速度,就像在马路上和其他车辆匀速行驶的GTR跑车突然提速一样,他的陡然拉开距离让我不知所措,我的双腿已经固定了摆动频率,无论是减速还是提速都让我痛苦万分,前面的人和我距离越来越远,一米。两米,三米,四米。我本来已经放空的心涌起了焦虑和不甘的热火。

我要死盯着他。

他越来越远了。

不要这样。

我要死盯着他。

眼前四周的黑蔓延到了视角的中央,我像是榨干了最后一滴汽油的卡车一样,不要命的加快了速度。

然后,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还在跑。

直到世界安静下来。

和上次睡昏的感觉差不多,我睁开眼,发现了熟悉的天花板,我努力想了很久,才记起这里是校医务室,我上次来过,我感觉我左耳有点耳鸣,就是那种有东西堵住耳蜗的感觉,这让我很不舒服。我坐了起来,第一反应是看墙壁上的挂钟,五点半,我松口气,只睡了两个小时。我看到赵紫川坐在校医的藤椅上,她正在看着书,这医务室内有点昏暗,没有开灯,只有窗户透着光,透进来的光打在赵紫川的书上和脸上,借着这光,她看着书,长而卷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就连她的眉毛,也舒展开。

“你醒了?”她把书放桌上,走过来,坐到床边。

“那个,我…”我想开口问我是第几名,她立刻把食指放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说下去。

“这个不是重点。”她严肃起来,“陆仁,你以前得过肺炎吗?”

“肺炎?”我陷入了思绪,“我初中时得过,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还有,我到底第几名啊?”

这时,校医大妈走了进来,她坐到藤椅上,不满地说:“你这个同学,太不爱惜身体了,你有肺病为什么还参加长跑?我联系过你的家长了,你初中时得过严重的肺炎,而且一直留有后遗症,你今天要是再跑个五十米,你的肺可得穿个孔!”

“这么严重?”我疑惑地说。

“以后不要剧烈运动,慢跑还是可以的,比赛这么玩命就算了吧,不过你还是挺厉害啊,第二名哟!”她对我束了个大拇指。

“卧槽,我是第二名!”

“你一直盯着跑的那个人,是学校田径队的,亏你能死盯到尾。”赵紫川说着,但是她脸上没有多少开心,我问道:“诶,我都给班级争光了,你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开心个鬼!比赛时五圈跑完之后过了终点线你都还在跑!像个瞎子一样,一直跑道一面墙撞了上去,然后….”她突然停下,眉头一皱,“我可不希望班上的同学有什么意外,你连自己的身体情况都不知道,你这人实在是无法理喻!”她狠狠地站了起来。

“刚才蓝木照顾了你很久。”她说道,“你不是和她约定了什么吗?现在没事了,快去找她啊。”

她转身匆匆地走出了医务室,留下我和一脸暧昧笑容的校医大妈。

“什么人啊这是。”我不满地自语,从床上下来,校医大妈悠悠地说:“这就是你小伙子不对了,人家闺女不容易啊。”

“此话怎讲?”

“你跑到最后像是抽风的**撞上墙,当场倒下,在地上瞎喘气,呼吸不过来,可是刚才那个同学当机立断给你做人工呼吸,让你把气喘了过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啊?”我下意识摸了摸嘴。

回到教室,大家都已经回来,为期两天的秋季运动会圆满结束,班上的同学明显对我客气了很多,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仁哥!牛逼啊!你这GTR跑车根本停不下来啊!要冲出天际啊!”猛将哈哈大笑,雷武立刻拿出一瓶脉动,“仁哥,你太吊了!我服你,当时我真的认为,如果没有那一面墙,你会跑到天与地的尽头。

“让我们为仁哥鼓掌!!!”强哥突然站了起来,啪啪啪地拍了起来,接下来,全班都鼓掌起来。

很没出息的,我突然鼻子一酸,有点想哭,看到大家对我真挚的笑容,我一下子觉得我前面的日子都白活了,我很不好意思,摆着手,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做自己的事之后,走向了蓝木,她脸上更多的是担心。

“你这样子太危险了,自己身体有什么问题你怎么都不知道?”她说的话和赵紫川差不多,我只当风吹过。

“没什么问题啦!我这不是完全没事吗?”

“没事就好。”她的笑容让我感到一阵心安。

我明白,接下来,是该谈到那个问题了。

我开不了口,蓝木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她在等我开口,然而,此时的我嘴巴像是石头一样,打不开。

她的眼神有点黯淡,但是依旧笑着。

“陆仁,晚自习结束后,我会在那棵梧桐树下等你。”

“嗯…”

关于答复,其实到此时我依旧没有,这十多天的时间,我根本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不敢,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儿女情长,爱不爱一句话,要说我没有对蓝木的憧憬,这是屁话,是个男人都会憧憬,但是憧憬真的可以化作发自内心的爱慕吗?就像,一个女孩喜欢汤姆克鲁斯,但是你告诉她要让她和汤姆克鲁斯在一起,以恋人的关系,女孩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吗?已经接近一个学期,如果加上那一段日子的话,我和她已经认识一年,坐在教室里,希望此时自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可以给我自己一个答复。

“你在妄想什么?”

我惊诧地看向前方,前方本来的空座位,坐着王丹,他一脸鄙夷地看着我,我有点脱力,又开始了。

“你的想法实在是玛丽苏你知道吗?你算什么东西?答复?蓝木需要你的答复?哈哈哈哈哈。”他开始笑了,当然其他人是听不见的。

“你把自己抬得太高了,这时候,还把自己摆在主动的一方烦恼该不该接受她的爱,天啊,你是有多少自信?要我说,你不过是凑巧在那段日子打动了她的心,如今的她,是在燃烧对你最后的好感,说不定外加对你的同情,如果你答应了,你可以为她带来什么?你能让她感到一丝幸福?你这种堕落的人,想的应该是什么?我来告诉你。”

他把头凑过来,对着我的耳朵,悄悄的说:

“逃。”

入冬的夜,渗人的冷,滨江路上更是如此,因为没有建筑物的阻碍,让这从江上吹来的风刮得肆无忌惮,好似元朝的蒙古骑兵呼啸着扫过呼伦贝尔大草原,我就像这呼伦贝尔草原上的两棵草一样,被这风踩踏得支离破碎,我倒是希望我的肉体支离破碎,但是,可怕地是,似乎破碎的是我的心。

“陆仁,你小子抽什么风,还没放学呢,晚自习还有半节,你拉着我翻出来干嘛?”强哥有点不满,他投掷铅球得了全校第五,很不错的成绩,正和一群兄弟吹牛,被我,拉了出来。我快步走在前方,顶着风,上衣的拉链也没有拉上,越冷越好,他拉住我,一使劲,把我整个人扯了过来,面向他。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阿仁。”

“没什么,没什么,走,强哥,今天我得了全校第二,今晚我请客,走,去喝酒。”我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还说没什么,你知道你现在的脸色多难看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陪我去喝酒,陪我,陪我好吗?”

他不再说什么,跟着我到了城北江边的一家夜市,那是从前我和王丹最喜欢去吃的一家,经常是我和他上网到半夜,出来这里吃夜宵,喝啤酒。

不由分说,我拿了三瓶二锅头,拧开一瓶。

“强哥你喝不喝无所谓,你能来陪我,我就满足了,你别说话,先别说话,我先敬你,祝你早日,和徐兰在一起。”一口喝下半瓶,六十毫升,白酒像是蚂蚁一样死咬着爬过我的喉咙,在我的肚子里发狂,我迫不及待地再次喝一口,一瓶就没了。

“陆仁,你把我当兄弟吗。”他静静地说,看着我,我害怕直视他,害怕自己被看穿。

“当然,当然,我们是兄弟。”

“那你就别喝了,你好好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我已经有了醉意,微笑着说:

“你已经帮我了,你在这里,已经是帮我了。来,喝酒。”

“你在躲她吗?躲蓝木。”

我的手一酸,酒瓶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我的自尊,也碎了一地。

“走,还有时间,跟我回去,坐车来得及。”他站起来,拉住我的胳膊,试图拉我起来。

“我已经给自己答复了,回不了头了。”我甩开他的手,恨恨地盯着他。

“你这个孬种!”他一巴掌扇在我的右脸,火辣辣地疼,然后叹气,坐下,拧开酒瓶,和我碰了个杯,“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希望你能承受决定的的后果,我相信,人必须要自己做决定,哪怕是错的,错了,就自己承受后果,在无数错误的决定之后,人才会成长。”

那个晚上,我和强哥喝了很多酒,我以为喝酒可以让自己的意识模糊,暂时的忘却一切,但是结果只是吐得翻天覆地,头疼得要死,思想,记忆,连片刻的模糊都没有,我逃了,我逃走了,这就是我给自己的答复,那个晚上,我的心里混沌着,一切都搅在一起,在头痛和混沌中沉沉地睡着,做着奇怪的梦,次日醒来之后,梦的内容在脑中已经不知所踪。

拖着沉重的步伐到了学校,一路上我恐惧着,我不敢想象进了教室后蓝木看我的眼神,不敢想像以后该如何面对她,因为我逃了。

然而,进了教室后,那个位置空着,她不在教室,我居然松了口气,但是内心,依旧煎熬。好不容易盼到了下课,我几乎是冲向到了徐兰的的面前。

“徐兰,她,她,蓝木她怎么没来上课?”我急着开口,语句不清。

“把脑袋伸过来。”她安静的说,我照做,然后,眼睛一花,天旋地转,一个响亮的耳光,这次,打在我的左脸,全班的同学,都诧异的看了过来,我缓过神来,说道:“你可以告诉我了,她怎么了?”

“如你所愿,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你成功地戏弄了她,你比她强,她输了。”徐兰说完,不再理我。

惶惶然地走回座位,我真切的感受到,我的某一部分被挖空了,空洞洞,透着风。

于是我疯了一般的打她的电话,当然是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她留给我的只有一条手机短信:

我从小,就在计划中成长,如何学习,如何生活,如何成长,计划一直延伸到了如今,父母计划让我不参加国内高考,计划让我在今年出国,计划我考英语八级,于是我在计划之中每晚在凉亭里独自练习口语。

我的一生都将在计划中度过吧,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你出现了,每个晚上,你都像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准时出现,当我认为你只是规律中的齿轮的时候,日子一天天临近我离开,离那个日子越近,我就越痛苦,直到某个晚上,我明白了。

陆仁你不是所谓的计划,我喜欢你,我害怕我离开以后见不到你,我第一次悖逆家里人的计划,我成功了。

能够和你在一个班级,我相信这就是命运了。

但是如今的情况,我只有对自己说,这也是命运吧。

尊重你的选择,而我,只能回归到宿命般的计划中去。

再见,陆仁同学。

此后一直到高中毕业,蓝木再也没出现过,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她。

那一天,我终于承认自己是个懦夫,我做出了选择,代价是心中的那个空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我吞噬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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