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山学院分前后两个大门,前门算是正门,门口车水马龙,商贩和出入的学生常常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后门则因为面朝的是老区,在这附近的多是摆着两张椅子一张棋盘,摇着折扇操着乡骂,边下棋边耍赖的大叔大伯。我庆幸自己住在老区里,除了那些偷偷出来行苟且的情侣们以外,基本不会遇到什么学生,省去了一路上不必要的眼神交流。
学校将仅有的门面都用在了正门上,金字招牌、壮阔门庭、圆形喷泉,甚至还有一队的转业军人担任保安,天天在校门两边来回交班。虽然那门是挺大的,可那也不过二十米耶?两堆人就这么天天从左边换到右边,右边换到左边,交班的时候还要大声喊出来——
大概这样是真的能震慑宵小的吧,大概。
相比之下,后门就寒碜得多。扒开满是铁锈的后门,进去以后还得拍拍手里的铁灰。紧接着是一条又窄又长的上坡路,两边的花圃不知是何年何月种下的,现如今和杂草一般繁荣;走的时候还要小心脚下的时有时无的青苔,还有那些因板块缺失而凹下去的水泥。
很多情侣啊准情侣啊喜欢这里,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晚上的时候很吓人,行苟且之前还能玩一把吊桥效应。
我也很喜欢这里,但我又没有恋人或是暗恋的人,只是单纯喜欢这里幽森森的感觉。这可能跟我之前呆的环境有关吧。毕竟,乡下人嘛。
走上这条坡道,到达终点以后,就能看见一棵大树。树有四层楼左右高,树叶层层叠叠地铺将开来,枝干虬扎;根茎纠缠着延入地下,使得在它四周的瓷砖不少都被拱了起来。树枝在空中舒展开来,还有在它之下的无数细须,长可及地。随着时有时无的风,树枝和细须,就着阳光,哗啦哗啦地摆动。
有的人选学校的标准是看它到自己家的距离,有的人是为了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有的人则是认认真真根据校风、专业或者历史之类的东西去选;而我,在仅能选择的几间学校里挑到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棵树。
这只是棵很普通的树,虽然年龄可能过百,但只是常见的细叶榕,在国内随便哪里都能见得到,特征就是那些长长摆摆的细须。
参观学校的那天,到处闲逛看到这棵树的时候已经是午后。饭堂的食物让我一阵反胃,不得不四处走走,无意中,就走到了这里。然后就看到了这棵树,看到了和今天一般无二的风景,然后我就入了它的魔,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间学校。
我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旁边,爬上巨大的树坛,把手放在树干上,在粗糙的树皮上摩挲着。人对这种久经风霜的生命总是不禁有些敬意。
喵。一只黄猫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怯生生的感觉。我低下头,发现它正蹭着我的裤腿转圈。
今天来得真早啊。想着,我招呼着它走下树坛。我坐在坛边,从塑料袋上掏出准备好的猫罐头,打开倒进一只塑料小碗里。我把小碗放在地上,猫砸吧砸吧地,没多久就吃完了,立在原地自顾自地舔毛。
我伸手想去摸摸它,它伶俐地转个身,几步小跑就跑到了花圃边。临走还像是要勾引人似的转过头来看看我,之后钻进了花圃里,没了踪影。
我的手还放在半空呢,尴尬起来,只得又好气又好笑地转而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仿佛那摸得不是我的头发,而是猫。
黄猫是最近出入学校的时候发现的,刚好身上带了点饼干,喂了一小块之后就天天缠着我。于是就有了每天喂猫的习惯,为此还特意准备了猫粮和碗。
我把碗和空罐头装进塑料袋里提好,准备回家做午饭。
刚起身,手机响了起来。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非常规任务(未编号),需面谈,作战指挥室。
于是,怀着午饭可能岌岌可危的预感,我转身朝着校内一路小跑。
所谓的作战指挥室,名字是起得很好,有种很正式的感觉;但是,说白了,其实就是饭堂旁边的一间小杂物间。因为某些缘由,承包饭堂的大叔们很慷慨地借给了先代,沿用至今。
随便敲了敲门,也不管里面有没有反应,我推门就进去了。
“作战指挥室”的大小估计也就八平方米左右,中间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摆着前辈们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投影仪,投影仪正对着的墙壁被粉刷成了纯黑色,当作幕布。两侧是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橱柜,内容囊括各类宅物以及其他诸如奖杯和用途不明的道具之流。
一开门,坐在正对门位置的杨光师兄一见到我,就把嘴里的饭喷在了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位师兄脸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清你这张脸哈哈哈哈哈哈被狗咬了么哈哈哈哈哈哈唔噗啊呜——”
笑到一半,就被无辜食其嗟来食的那位师兄一记上勾拳击中下巴,翻到在地,手里的饭盒连着筷子扣在了身上。看样子是失去了意识。
使出这记漂亮上勾拳的师兄叫做嘉文师兄。姓什么他没说,也没有听其他的前辈们提过,我也没过问了。“黑章”里大概就是这样一种风气,虽然大家彼此都挺熟,但是名字大多只是个称谓,像杨光师兄这样直报姓名的反倒是特例。
我朝房间里的人打了声招呼,搬过杨光师兄的椅子坐下。今天集合的人意外的多,十人里到了五个,除了迎新会议以外第一次半数出席。
嘉文师兄擦干饭粒之后,指了指我的脸——就是昨天被橙子师姐打的地方——那里贴了整整两块特大号创可贴。他的意思是问我怎么了。
“哈哈哈……撞倒了根特大号的电线杆而已。”说着,我瞟了一眼站在投影仪旁给笔记本接线的橙子师姐。
嘉文师兄话不多,会心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继续看他的书。
“阿清阿清,听说你去和巴厘虎单挑了是么,”柚子坐在我的对面,兴冲冲地前倾身子跟我搭话,指着我的脸说,“好厉害呀!”
这是柚子,跟我同一届,她是橙子师姐的天字第一号追随者,水果系的称谓,还有现在的短发都是学了她。甚至,为了与名字相衬,她还特意去把头发染成红柚色。
“我刚刚不是说了嘛,撞了电线杆——”我心想巴厘虎不早绝种了嘛,问她,“你听谁说我跟老虎决斗的?”
柚子捏着下巴,想了半天:“你刚刚有说嘛?我只知道人渣光跟我说你和巴厘虎决斗的事哟,他还让我问你要老虎牙当手信呢。”
人渣光,真是好名字。想着,我偷偷朝地上的杨光师兄补了两脚。
柚子见我身上真的没有老虎牙,假意嫌弃两声就转过去继续勾搭她的橙子师姐。
“师姐,今天这么多人诶。”柚子轻轻撩拨着她的发梢。
“是……是啊。”橙子突然摆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噼里啪啦地打着键盘。我看了看投影,其实就是开个邮件。
“师姐,今天下午有没有空啊?”
“下、下午,我有课,很多课。”
“这样啊——对了,”柚子很失望地说着,然后不留痕迹地从自己的手包里抽出一张卡片来,递给到柚子的手边,“师姐你的饭卡掉了哟。”
“啊谢谢。”橙子师姐一边目不斜视地操作着电脑,一边一把把卡片揣进口袋。
随后,在面色潮红的柚子的视线下,橙子师姐重重敲下enter键,在邮件投影出来的同时宣布会议开始。
她一边催促我把杨光师兄弄起来,一边不着痕迹地往我这里挪了两步。
我在杨光师兄的耳边喊他夫人的名号,于是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随手整理自己的衣冠,还一本正经地问我人在哪儿。
橙子师姐说:“回魂,回魂。开会啦。”
说着,点了点鼠标,投影里出现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的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头发花白但梳理得看上去精神奕奕,穿着一件藏青色大褂,带着黑色领结;在他的旁边还有一左一右两位像是男女下属的人。
老人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好,我是你们这次的委托人。因为某些要求,我就不公开姓名了,不过没有名号也不好称呼,你们就称我为A吧,也沾一沾新式文学的光嘛。因为规矩上的原因,我也不扯别的了,咱们开门见山吧。我这次委托你们是想让你们帮我照顾一位女孩……啊,没事,生活上的部分我已经请了人去照顾了,我想请你们帮忙的是每天过去,陪她聊聊天,毕竟都是年轻人,不至于让她那么无聊。”
“这算是个长期任务,我相信你们的信誉,以前交给你们的委托我也都很满意,所以这次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希望你们也不会让我失望,不会中途退出。至于报酬,我会按商定好的数额逐月打给你们的。就是这样,详细地址和照片等你们回复之后表示接受任务后我会再发给你们。”
说完,播放器回到了最初的画面,视频结束。
“就是这样,”橙子师姐说,“现在没有任务在身的就你们四位,所以我想说你们有几个是愿意接受这个任务的——因为他没有限制人数,所以这个委托应该算是多人委托。”
大家沉默了起来,我趁机问道:“我们……那个,结社,不是志愿形式么,为什么还会有报酬这么一说?还有这个委托的信息给的有点笼统,真的没关系么——”
杨光师兄拍着我的肩膀说:“安啦安啦,我们的宗旨是‘志愿为志愿’,后面其实还有半句,叫‘报酬为报酬’。不要白不要啊!”
我拍掉师兄在我肩膀乱动的手,视线投向橙子师姐,征询她的意见。
“唔,一般来说是不收钱啦,但是别人要给的时候,也可以安心收下就是了。”师姐说,“至于委托的安全性嘛……反正能进到这个邮箱的委托,一般来说都是安全的,你就放心吧。”
一般来说?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师姐问。
嘉文师兄举手,说:“时间。”
师姐“啊”地一身,连忙查起了邮件,确认之后说道:“没有特定的规定,按正常的作息时间,在早晚去都可以,当然下午去的话最好——大概是这个意思。”
嘉文师兄点点头。
轮到柚子,她夸张地挥舞着双手,叫道:“我!师姐我也有问题要问!”
“是……什么?”师姐狐疑地问。
“师姐的三围。”柚子灿烂地笑着,这么问道。
师姐拼命地咳嗽起来,最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无视在旁边拼命喊着“是多少嘛是多少嘛”的柚子,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说:
“那、那么,大家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明天之前把回复发给我吧。”
“师姐。”柚子说。
“怎、怎么了?”师姐皮笑肉不笑。
“你已经把我拉黑了,我发不了信息给你。”
“这、这样啊——你把你的回复给阿清让他一起给我好不好?”师姐的笑容像是崩坏的作画一样。
“可是我想要直接发给师姐你诶——”
“乖、听话。”师姐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在不停抽搐。
“那好——阿清你有我的号码吧,那我发你哦——”柚子像是个乖宝宝一样一口应承了。
“那么……”师姐咽了口唾沫,“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散会。”
“师姐——”
“又怎么了——”橙子师姐,罕见地出现了哭腔。
“没、没什么,”柚子脸红道,“只是,卡片上的地址,不要走错了哦——”
“什!”橙子师姐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卡——那是本地某最高级的酒店的房卡。
“呵呵,呵呵呵呵……什么卡片,我不认得。”师姐呆笑着,把卡片捏成了碎片。
柚子可惜地叫了起来。
然后大家鱼贯而出。
走之前,橙子师姐狠狠地拍了我一肩,疼得我嘴唇都要咬破了。
——我不就是没憋住笑嘛,居然被她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