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将一切心意好好地说出来——
我对学妹曾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真到了临界的边缘,却反而犹豫着地却步不前。
如果说出口、如果表明了心意、那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迄今为止的日常都会消失吗。
和平而又安稳的所有都只会变成回忆吗。
贪恋美好是当然的事情。
人类会贪恋美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即便三维的世界并不存在时间,事物还是会冷冰冰地不停地变迁着。
直到山移水枯,直到钢铁穹苍,直到谁都认不出那是过去的光景。
它也在变迁着。
一旦迈出脚步、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能相触的人再也无法触碰。
能交互的心再也无法倾诉。
明明和学妹说出了那样的台词。
可是无论如何自己也难以迈开脚步吗。
没办法、谁叫我只是失败的勇者。
不不、那只是在无意义的自我辩解而已。
光是看着打工妹微笑的脸庞都会犹豫。
光是听到电波女轻盈的声音都会踌躇。
如果把事情不断地推移的话、会变成时光也难以抚平的伤口。
话虽如此——
只所以平白无故想这么多也只是因为、在店里发生了小小的故事。
因为主厨似乎要采购一些厨具的样子,平时都是拜托店长去,而为了“主厨补完计划”,这次打工妹坚持要让主厨自己去。
我就像陪衬一样甩上了负责陪同领班的责任。
定好了时间之后,准备在店里消磨时间等到主厨联络。
但是并不如此。
大概气氛很好的样子。
正午温热的阳光落在她的发梢。
安安静静的店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
闲聊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往事。
能听到初夏微弱的蝉鸣声。
窗外的树枝上拂动着叶尖。
从缝隙偷偷泄下的光线在桌上落着漂亮的影子。
打工妹忽然说起了之前并未结束的话题。
那次约会的末尾,因为学妹的事而烦恼着的时候,她对着我。
如同那时一样,飘忽着、游离着,羞涩着,像是小动物般细微的眼神。
那个时候她只是,安稳的微笑着,对着我轻轻地挥着手,说了再见。
而她现在脸颊染上了红霞、本来就只有脸好看的打工妹,这幅表情变得更加丽色了起来。
“关于上次的事、因为那次看见你很烦恼的样子,所以没能说出口。”
“哦……”
“你不要、擅自误会了哦!其实啊、其实我……”
她的嘴唇轻微地颤动着、像是作下了很大的决心般。
然后平稳了呼吸,缓缓地开口了。
我低下头,拿出了手机。
“抱歉、主厨来联络了,我先走了。”
“啊……”
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离开的路上我望着手机。
约定的时间在半个小时之后。
空荡荡的屏幕上并没有主厨的讯息。
真是胆小鬼啊、我。
明明对方都作下了那么大的决心。
我却只顾着自己的心情逃走了。
曾经对学妹说过、
并不是不知道。
不理解。
不清楚。
而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所以才如此地犹豫着。
害怕着发生改变,将现在贪恋的日常破坏得什么都不剩。
个人谨小而卑微的愿望驱使着,装作木头般不解风情的样子。
在地铁站的栏杆般,发着呆堆着易拉罐。
思索着本不应该再思量的话题。
胸腔正体不明地刺痛着。
堆到三瓶空掉的易拉罐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转过身去、是主厨抱歉的表情。
一直以来都是怯生生的模样,现在终于也会露出其他的表情了吗。
“对不起……久等了吗……”
“没、只是我擅自提前到了而已。”
“对不起……明明今天是小弟君休假……还要陪我出来。”
“没关系啦。别再道歉啦主厨,你也没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硬要说的话之前擅自以为主厨是个帅气大叔的我比较抱歉才对。
嗯、后辈君才应该道歉才对吧,他的想象更加鬼畜啊。
“有决定好要买的东西了吗?”
“嗯……想先去看看烤箱用的模具。”
“模具?”
“如果客人在喝下午茶的时候,只有甜点偶尔也会很腻的吧……想着要不要做点饼干加进菜单之类的……”
“超棒啊、要说的话比起蛋糕我还是更喜欢吃饼干。”
“咦……是这样吗。”
“是这样哦。”
稍微交谈了一会,我们就朝着TIGER的连锁店走去了。
那家店有相当多厨房用的小物件,质量相当地高水准,种类也十分丰富,在家庭主妇之间风评相当不错。
主厨怕生的个性并没有太多的改变,虽然和我会说比以前很多很多的话题,然而那只是因为我和她熟悉了起来而已。
要补完的话总不能让她和全世界的人都熟络起来吧、难度太高了。
尤其是还有教练小哥那样高等级的变态的存在,光是听他说话都需要年龄限制的。
最近除了追偶像之外还掌握了低级笑话的技能,不自觉开始为迈向大叔的教练小哥担心起来了。
TIGER在市中心的位置、初夏的阳光并不是太过炽热。
倒不如说刚从有些寒冷的春末过来,反而觉得温热得舒心。
主厨在人潮中有些害怕的样子。
出于无意识地拉住了我的袖子,缩到了我的身旁。
街上的情侣也相当多、这样从外面看来,我和主厨也像是情侣的模样吗。
如果、
只是如果的话。
拉着我的袖子、依偎在我身旁的人是打工妹的话——
脑中浮现了那个咬着嘴唇、倔强地红着脸的少女的容颜。
正体不明的刺痛。
在胸前纠缠了起来。
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想象好了。
“主厨、事先说好,打工妹……她,嗯,她说了,和店员的交涉要你自己来哦?”
“欸、欸~~~”
主厨的声音都变得颤抖了起来。
“不、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和陌生人说话的话……还是有点、”
“所以你平时要买东西都是怎么办的啊。”
“拜托店长……”
“店长是你保姆吗!”
想到那个好久没出场的虽然笑容有些猥琐但彻彻底底是个好人的店长,大概确实不会拒主厨的请求。
倒不如说店里的招牌担当的请求也无法拒绝吧。
“再多拿出点自信来啊、你看。”
视线打量过主厨。
她穿着有些复古的长裙,微微露出锁骨。
前额的长发垂落在一侧,只露出了一只眼睛。虽然脸庞也相当漂亮,不过被那样阴郁的发型覆盖住都会有种阴郁的感觉。
啊、是贞子的感觉吧。
不论性格的话明明会成为相当受欢迎的女性。
“主厨只要拿出自信的话,也能成为友人小姐那样出众的女性哦。”
“咦……做不到的……”
不知为何她却垂头丧气地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走到了TIGER的门口。
因为听了要和店员交涉所以主厨赖在门口不肯走、于是被我强行推进去了。
看到烤箱模具的时候她又变得兴奋了起来。
如果是漫画的话大概眼里都会闪出星星的程度。
“呜啊、小弟君小弟君,这个小熊的模具好可爱,用草莓酱和奶油的话能点缀出鼻子和眼睛吧、”
“不,鼻子应该是黑色的吧。”
“黑色就不那么可爱了嘛。还有这个这个、星星的样子,不知道加蛋黄的话会不会变成那种璀璨的金色呢。”
“我觉得可能要加金粉才行了。”
“咦、那样就不能吃了吧。”
“直接用蜂蜜烤呢?”
“会很腻吧、唔,涂一层蜂蜜的话或许可以。”
“欸,真厉害啊,不愧是主厨。”
“唔……”
主厨突然低下了头,或许是害羞起来的样子。
因为那样的长发遮住了她一半的脸,所以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我走到了她的另一侧。
看见了造型十分怪异的模具,到这边就能看得见了,她用十分怪异的表情抓起了那个比旁边大几号,要说模具不如说铁环的东西。
“这个……是要做什么呢……”
看着那个歪歪曲曲盘升出来触手一样的铁环。
不由得想到了那个东西。
“大概是邪神之类的吧。”
比如说克总。
“邪神?”
“要从头解释起来的话就太麻烦了,放弃这个鬼畜的铁环先去看看其他的吧。”
“请问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挂着微笑的店员小姐向着我们走了过来。
主厨身体稍微一颤、缓缓地移动到了我身后。
不、所以说要你自己来开口才有意义啊。
“啊……我们是在找烤箱用的模具。”
“在这边展出的只是比较受欢迎的类型,如果想要更齐全的话在那边有专门的柜台哦。”
“不、所以说这个奇怪的铁环居然是受欢迎的类型吗。”
“啊、您是说太阳公公吗?这是参照童话书里的太阳公公的形象,为小孩子设计出来的哦。”
“不不不怎么看都是克苏鲁吧这个,是邪神吧。”
“客人您真会说笑呢,这个毫无疑问是太阳公公哦。”
“太阳公公会长着触手的吗!”
“那是日晕呢客人。”
“那这个歪曲的圆形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想都只有克苏鲁神话会出现这种造型吧!”
“哎呀,所以说是为了小孩子而设计的嘛,为了兼顾小孩子丰富的想象力,所以添加的漂亮的弧线哦,您看这个大小,就算是三个小孩家庭也可以一起愉快地吃饼干哦。”
三个小孩啃这么大一坨跟邪神长得一样的饼干的场面想象一下反而更加鬼畜了。
跟店员小姐交谈了一阵之后她就带我们来到了模具的专柜。
不如说我开始佩服起制作方的创造力了。
要说是饼干模具倒不如说是邪神展出、蛇形的还姑且可以接受,贞子型的要算怎么样啊。还要用海藻搭在上面模仿头发吗、还有那个,说是欢乐大家庭不过做出来的话不就完全只是三个脑袋了吗,用番茄酱之类的画上脸的话感觉超恐怖的啊。
这家店真的在主妇间很受好评吗!
主厨倒是、强行从邪神展出中开心地找出了几个姑且称得上正常的模具。
到付款的时候又开始想要逃跑,被我强行抓住了,因为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店员还用相当奇怪的眼神不停地打量着我。
场面一时极度尴尬。
走到地铁站的时候已经快要筋疲力尽了。
“那么小弟君,今天多谢了。”
下午的阳光也差不多落下了。
如果是正夏的话大概现在日照还相当的耀眼。
不过也只是初夏而已,如同还未脱离春末的余韵般,夕阳覆盖着火焰,火焰蔓延着天空,天空铺散开有些冰凉的阴影。
看到主厨十分开心的笑容总觉得心情也变好了起来。
不过她转身的时候又撞上了柱子。
果然还是那个发型还是过于视力低下了吧。
视
力 低 下的发型。
跟她挥手道别之后。
我也向着街道的一侧走去。
意外在人群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小弟君。”
大概并不是巧合。
她如同知道我会在这一般,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友人小姐、”
“有空陪我喝一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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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了照常的烧烤店。
也是我和后辈君常来、和友人小姐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她并没有带着秋田。
摸不到毛绒绒的生物还是稍微有点失望。
友人小姐年龄比我稍微大一点、她很自然地点了两杯啤酒。
冰凉的啤酒涌入喉中。
气泡蔓延开来、展开难以言喻的快感。
我呼了一口气。
“那个孩子,还是什么都没改变吧。”
“不、我觉得现在要好很多了,至少和我可以相当正常地交谈了。”
“是吗,‘正常’、吗。”
她微笑着。
不带笑意的微笑着。
“小弟君,那样就可以了吗。”
“……”
“还是说,就像另外两个小姑娘一样,对方一厢情愿地喜欢上了,被喜欢的一方却不停地逃避着。即便如此还要让那个孩子也像她们一样,喜欢上你吗。”
“友人小姐……”
“开玩笑的啦。”
那样的笑意并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只是让冰冷的啤酒变得更加冰凉地涌入胃中而已。
“我并没有……”
“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吧?不,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意识到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
“那个孩子啊,虽然很笨拙,但并不是个愚蠢的人哦,周围的人都看得很清楚吧。连你也是。”
“是主厨告诉你的吗……”
“谁知道呢。稍微去店里几次,大概就能明白哦。”
她轻饮着酒杯。
淡色的唇膏在边缘落下轻微的、艳丽的痕迹。
“我本来以为,是你的话或许可以做得到。不过看样子也没办法呢。姐姐对你很失望哦。”
不、怎么说。
如果学妹这样成长下去,也会变成友人小姐这样危险的女性吗。
不不不、如果学妹再加一层超强化外骨骼的话可能才能到这种程度吧。
“嘛,也不是什么事都那么容易说得出口的。这一点友人小姐你应该也明白吧。”
尽力地还击着。
“和主厨之间的话、”
她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也仅仅是一瞬。
“还太早了……”
她呢喃着。
像是自言自语的样子呢喃着。
我叹了口气。
“不如说啊,嗯,就算是我自作多情,主厨也不可能喜欢上我的吧。”
“为什么呢?”
“因为你啊,友人小姐。”
“……”
沉默着。
笑意像是假面般剥离了。
但她也只是,轻轻地拾起了微笑的面具。
“小弟君真是,什么都知道呢。”
被这样的话语直击着。
心脏猛然地疼痛着。
并不是什么酒精中毒。
大概是我确实是知道的。
关于打工妹的心意,关于电波女的心意。
真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如此犹豫。
不、那都只是借口。
我只是单纯地、徘徊在边缘而已。
即便如此也不得不作出行动。
那是我和学妹约好了的事。
“啊、我推荐这家店的烤茄子,相当美味的。”
“是吗,那就点一份好了。”
“不点两份吗?”
“一份我大概吃不完,剩下的需要小弟君帮我吃掉呢。”
前提驳回。
学妹大概要两层超强化外骨骼才能成长到这种程度了。
不如说那个轻抿嘴唇的动作吸引人过头了。
我可不是故意要去看的。
“对了、小弟君,你要把那个孩子看紧点哦。”
“啊?”
“难道没察觉到吗、她现在,只是在勉强自己而已。”
“勉强……吗。”
“为了回应你们的期待,所以在勉强着自己而已。持续着那样的话,也总有什么时候会撑不住吧。”
“是这样吗……”
“那个孩子啊、如果要去做的话,就一定会努力地去完成。这一点啊,你我大概都比不上吧。”
“料理的事情也是吗。”
“嗯,是哦。”
“不过结果不是很好吗。”
“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好结果的哦。毕竟是这样的世界呢。”
“啊啊、那倒也是。”
她举起了杯子,我附应着、做出了和她碰杯的动作。
清脆的明响。
气泡从末端喧哗地上涌着。
她将啤酒一饮而尽。
“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烤茄子不是还没上吧。”
“留到下次吧,还有人在等你哦。”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电波女正把脸贴在橱窗外。
一脸怒气的表情。
不、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啊。
走出了店外。
寒冷的空气涌进了袖间。
看着离去的友人小姐的背影。
霓虹的灯光散落着。
总觉得相当地、缥缈又孤单。
脚被踢了一下。
“啊、痛痛——”
“笨蛋!呆子!色鬼勇者!”
“不不不、不对吧!”
“高中的时候都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还想再重复一遍吗!”
“所以说后辈君把那件事夸张了啊!还有对象也不同了吧!”
她生起闷气的样子。
一言不发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熟悉感。
倒不如说。
不知什么时候呢。
熟悉了有电波女、有汐在的家里。
有打工妹,有后辈君,有领班在的店里。
一旦体会到与人之间的安稳感。
就变得难以再度适应孤单了。
盛宴之后最为冷清,大概也是这样的道理吧。
电波女并没有说话。
我只是以为她单纯在生气而已。
可是夜空闪烁着繁星。
街角闪烁着灯光。
那样交织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突然地转过身。
眼角浸没着、折射出那样的光线,闪烁着的泪水。
“为什么、要逃走呢。”
“啊?”
“打工战士明明、”
“……”
“为什么要逃走呢。”
想起学妹曾经说过。
她所憧憬的学姐,是个率直而认真的人。
开心的时候比谁都要用力地欢笑。
所以痛苦的时候,也比谁都要认真的悲伤。
那样的表情、让胸腔也蔓延着。
并不刺痛。
只是如同沉重的碾压般。
正体不明的触感。
但是那么率直的她、却压抑着,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我和友人小姐或许是相仿的。
不。
打工妹、电波女、主厨、领班,后辈君,甚至店长。
我们大概都是相仿的。
我们都不是什么坚强得不行的生物。
我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有自己的感情。
有自己的开心,有自己的痛苦。
正因如此,才会欢笑,才会落泪。
才会烦恼,才会犹豫。
才会认认真真地努力,才会畏惧着也要迈出脚步。
她微笑着。
灯光昏暗地落在她的发梢。
我看到晶莹的东西,从她的脸庞滑落。
即便如此她还是微笑着抬起了头。
用悲伤地、微笑抬起了头。
“呐,下次一定要。”
“好好地,回应才行。”
回到了家中。
她和汐进去了卧室。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并没有月光的夜空,只是闪烁着细微的星光。
明明她还在、并没有离去。
但是久违的。
在本应令人安心的房间中。
稍微地、感觉到了。
冰凉的,孤单的。
残留的痛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