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真是的,足够了。
为什么会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咀嚼到齿间的事物变得冰凉。
浸染在唇上的酒滴变得苦涩。
真是的,像笨蛋一样。
熄灭的房间闪烁着窗外的灯光。
漆黑交织着霓虹的影子,像破碎的万花镜般流淌着支离破碎的颜色。
即便如此、身处黑暗的话,还是会想要向那份光亮靠近吧。
就如同飞蛾扑火般。
毫无价值。
毫无意义。
毫无缘由。
仅因为本能。
仅因为向往。
仅因为欲望。
向着燃烧的火光靠拢着。
连同自己的翅膀也焚烧殆尽。
我明明,最讨厌那样的人呢。
回想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大概从小学第三年的时候就开始了吧。
和她分到同一个班级的时候。
光是看着就觉得碍眼。
明明畏惧着他人,厌恶着他人,即便如此还是努力地向着他人靠近。
就如同,我自己一样。
真是可笑的两人。
看不下去默不作声被欺负的那个孩子,我走向了她的身旁。
举起了她的便当。
苦涩的,冰冷的,温度偏移着。
那样的味道涌入喉中。
我用开心的声音高呼着。
真美味。
就像熟识许久的友人一样,跟她搭起了话。
她抬起了头。
眼中确实闪烁着、明媚的光芒。
令人不满、厌恶,烦躁。
那样明媚的光芒。
啊啊,那个孩子果然。
就和我一样。
所以我才最讨厌她了。
我厌恶着周围。
憎恶着周围。
所以才会努力地摆出笑脸。
因为我屈服了。
对着并不喜欢的现实屈服着。
做一个乖巧的、懂事的孩子。
亲戚抚摸我头发的手令人厌恶。
老师轻拍我头顶的手令人厌恶。
同学称赞羡慕的眼神也令人厌恶。
无法反抗那样的伪装。
只是一味地戴上假面。
做一个不被任何人讨厌,任何人都喜欢。
虚伪的人偶而已。
她就那样自然而然地、靠近了我。
像是游向鱼饵的鱼。
像是扑向烛火的飞蛾。
她和我变得越发亲密起来。
下课也常常在一起。
午饭也常常在一起。
放学也常常在一起。
她总是自顾自地做了笨拙的便当给我。
看着筷子靠近双唇的时候眼中会闪烁起明亮的光。
看着微笑地抚摸着她的发梢的时候嘴角会掀起明媚的笑容。
不曾对任何人流露,只对我一个人所绽放的笑容。
我和自己所厌恶的她,成为了友人。
她和最厌恶她的我,成为了友人。
仅仅只有最厌恶她的我,被当做了友人。
之后升上初中。
高中。
我们都一直在同一个班级。
也一直都是最要好的朋友。
她并不会反驳我的话。
她只是开心地听着,不管我讲什么也都会开心地听着。
正是如此我才会不满。
身为人类的话,理所当然地嫉妒的吧。
嫉妒的话,一定会悄悄地憎恶着我吧。
料理的手艺也日渐精进着。
从苦涩的料理变成了真正美味的程度。
偶尔发着呆的时候,望着嬉笑的别人,也会露出一点点笑容。
稍微有人跟她搭话,也能够勉强回应了。
这样不就好了吗。
和我这样异常的友人断绝关系。
既然憎恶着我的话就不用再伪装出一副讨好的样子。
可是她是不一样的。
那个孩子是不一样的。
跟虚假的人偶的我不同。
那个孩子,是从心底,绽放着光芒。
如同盛放夜空的烟火。
如同错落流连的霓虹。
如同飞蛾扑向的烛光。
她从来没有、
从来就没有。
厌恶过、憎恨过,嫉妒过。
她只有我一个友人。
她也只希望我一个友人。
真是的。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高考的前夜,她和我坐在顶楼。
看着繁星闪烁。
看着夜空落帷。
她微笑着。
又哭泣着。
她在悲伤着。
因为那之后就是分别。
她是知道的。
真没办法啊。
啊啊,真是没办法啊。
那之后就是分别。
无法再下课后聚在一起。
无法再放学后约会回家。
无法在周末的时候嬉闹着逛街。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如此悲伤呢。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哭泣呢。
之后还有无数的时光。
之后还有无数的邂逅。
可为什么会紧攥着即将离去的人不放手呢。
回过神来,脸颊也变得冰凉。
并不是空气的温度缠绕着。
只是从我的眼角,也滑落着冰凉的泪水。
大概那个时候才明白了。
并不是她习惯了依赖我。
而是我习惯了,被她依赖的而已。
所以我和她约定了。
要各自成为出色的大人。
戴上虚假的面具,扮作讨好的人偶。
即便在陌生的地方,也能很快融入进去。
到了大学也交到了不少的朋友。
但是内心还在空白的。
正体不明地空白着。
和新的友人一同去酒会。
和新的友人一起去旅行。
即便如此还是残缺着。
难以忍受那样的寂寞,我向久未联系的她,打通了电话。
原先的号码,只是为了排遣无聊而已。
但是那样的电话接通了。
她在电话的那头笑着。
让我想到那副,低着头,傻乎乎的模样的笑容地笑着。
因为她相信,我还会再联系她。
所以到了异地也一直用着那个号码。
啊啊、真是笨蛋呢。
电话费会很贵的吧?
我责备着她。
她只是传来轻轻的笑声。
就好像伸出手还能触到她的发梢。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笑着。
泪水却冰凉地滑落着。
沿着眼睫,沿着脸颊,沿着项颈。
一直到衣领的深处。
一直到内衣也被浸湿得冰凉。
那个孩子,果然什么没有改变。
还是一样、不擅长言谈。害怕着与人交往。
住在一个人的寝室,一个人上课,一个人自习,一个人回家。
不会寂寞吗。
“嗯……会,但是想到你的话,就不那么寂寞了。”
真是笨蛋呢。
以前的我明明是怀着、那样的心情和你交往。
为什么却毫无嫉妒。
毫无憎恨。
毫无厌恶。
我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是我和相仿的。
并不是那样。
一点也不是那样。
她和我一点也不像。
既不是人偶,也没有面具。
她一直都只是她自己。
那之后我也搬出了宿舍。
一个人独居着。
每天晚上都和她通电话。
每天晚上都聊到深夜。
到月光的痕迹从窗间的缝隙剥离。
到霓虹的颜色都变成泛白的灯光。
真是的,像笨蛋一样。
我最讨厌她了。
我最喜欢她了。
一直到假期我就会去她的城市。
数落她的时候她会开心地笑着。
夸奖她的时候她会开心地笑着。
说着普通的话题,她也会开心地笑着。
明媚地、闪耀的。
清澈地笑着。
她只要有、我一个友人就好。
她只依赖我一个人就好。
相处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大概只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卸下伪装。
不、只是更加强硬的伪装而已。
因为在她面前我必须要优秀才行。
必须要出色才行。
必须要值得依赖才行。
到了职场关系也并不像大学那样轻松了。
涉及到确实的利益的话,人大概都会变得恶质起来吧。
她成为一名厨师。
在一家餐厅当了主厨。
似乎店里关系也不太融洽的样子。
不过店长是个好人,姑且见过面,所以或多或少能够安心。
倒不如说,正因如此才会安心。
因为这样的话,她就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依赖了。
疲乏地应付着职场。
说着离心的恭维话语。
伪装成谦虚笨拙的后辈。
这样就更容易得到关照。
但即便如此对虚假的自己还是难以喜欢起来。
就像曾经一味认为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倒影一样。
我浮在表面。
她落于水底。
但她照应着月光。
清澈而明亮。
习惯于对着陌生人摆出公式化的笑脸。
习惯于对着厌恶的人摆出勤恳的模样。
只有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才会叉着腰,一边训斥着她,一边又悄悄地开心起来。
因为无论对她说什么话,她都会开心地、露出笑脸。
清澈而明亮。
如同月光。
如同花火。
如同飞蛾扑向的烛光。
我期盼着。
希望着。
又满足着。
依赖着她对我的依赖。
可是事情稍微地改变了。
她开始说起了,别人的事情。
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打工小弟。
并不优秀。
并不可靠。
笨拙的打工小弟。
畏惧开始凝结。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对我提起别人的事情。
打工小弟和打工妹的故事。
打工小弟和领班的故事。
打工小弟和电波少女的故事。
那样的感情发酵着。
膨胀着。
强烈地呐喊着。
我听到了。
她期望着。
期望着也接近她们一点。
接近被打工小弟所改变,店里的她们一点。
她微笑着。
在电话的那头,她一定望着窗外。
就如同高考前夜望着夜空的我们一样。
如同月光。
如同花火。
如同飞蛾扑向烛光。
那样地微笑着。
可是那份微笑。
并不是对着我所绽放的。
毫无价值。
毫无意义。
毫无缘由。
仅仅是因为希望。
仅仅是为了微不可见的光芒。
如同飞蛾扑火般。
她确实地、向着其他人,迈出了脚步。
她开心地对我说着,教打工妹料理的事。
开心地对我说着,店里举行厨艺比赛的事。
开心地跟我说着,大家一起养猫的事。
开心地我说着,大家在音乐会上大闹的事。
开心地跟我说着,她向着别人,接近的事。
不、
不是这样的。
那份微笑。
那份明亮的微笑。
明明是只对我一个人绽放的东西。
明明只需要依赖我就好。
明明只依赖我就好。
真是、
笨蛋一样。
真的是。
笨蛋一样。
我明明是,最讨厌她的人。
我明明是,最喜欢她的人。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你只需要依赖我就好。
只需要、依赖我。
我所触摸得到的发梢。
我所看得到的笑容。
只要属于我一个人、
这样就好了。
只要这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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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长找到我的时候,我大概正迷迷糊糊地睡着。
做了个穿越去异世界的梦,里面的打工妹除了穿着露出度非常高怪力似乎也提升了不少等级。
硬生生掰断了八根并起来的箭矢。
不、超强的吧?
这几天主厨的进展相当不错。
除了和打工妹之外,对着电波女和后辈君也能稍微正常地开口了。
不会一被搭话就躲到打工妹的身后了。
不不、你可比她要年长,应该拿出点尊严才对啊。
和领班的话、唔,两人都是寡言系的角色,一般也都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起。
不过那幅光景有种微妙的温馨感。
这大概是好事、
她确实地,在前进着。
嘛,这点和逃避的我不同。
来到店长说的地方。
夜风微凉。
我想起曾经去医院照顾打工妹的时候,也常常是这种模样。
闪烁的灯光。
铺散的霓虹。
漆暗的街道。
和混杂了光芒,连星星的痕迹都变得模糊起来的夜空。
明明到了夏天。
夕阳落幕的话,还是会觉得冰冷呢。
不过这么晚了还把我叫出来、究竟是有什么事。
那个时候店长对我说打工妹摔下天桥的事——
总觉得有一点隐约的不安。
“啊啊、小弟,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没关系的店长,是有什么事吗?”
他站在街灯的下面。
并没有带着、平时那副老好人的笑容。
他叹了口气。
“主厨她——”
“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