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逃走了。
尽全力地从她的身边逃走了。
无法直视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无法直视那样错误所造下的结果。
连道歉都只是在追求着自我安慰。
摆出自责的姿态、期待听到对方宽慰的话语。
但那样反而让自己变得更加不堪。
更加痛楚。
更加挣扎。
如同坠入深海、微弱的光芒无法蔓延开。
只是一点一点地掉落。
掉落到黑暗的边缘。
再掉落到黑暗的尽头。
然而在那样冰冷的黑暗中。
才越发察觉了自己的悲惨。
一切的愧疚、一切的自责、一切的自我惩罚。
并非是因为对她的歉意才表现出来。
而是为了、尽力撇清过错,才表现出对她的歉意。
所以我逃走了。
为了保全自己生而为人的资格。
尽全力地从她的身边逃走了。
头也不回地跳入了深海。
唯独水的质感包裹住身体。
直到那样的窒息彰显出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我逃离了现实。
那是与打工妹相遇之前、与电波女相遇之前。
那是与餐厅的各位发生各种各样的故事之前。
贪恋着幻想的美好,逃避着自以为冰冷的现实。
一切一切挣扎、一切一切自我矛盾。
一直逃到了深海、
属于我的,起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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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
“啊?”
“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
“啊、有吗。”
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盘子倾斜着、油渍顺着边缘滑落到我的制服上。
慌忙想要用手去接、然而并没能阻止黏稠的湿润感扩散开来。
“抱歉。”
“不是要你道歉啊前辈、快去后台换衣服吧,这里我来收拾就行了。”
“谢了。”
“不过前辈,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今天老是恍恍惚惚的样子。啊、难道是和电波女吵架了吗、她今天没来也是这个原因吗?”
“才不是,别瞎想。”
“哦~”
并没有去反驳后辈君。
我只是皱着眉洗干净了双手。
走到后台也并没有找到能够换上的制服,所以干脆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不、我不是说餐厅的事。
就算没有制服也可以去收营台坐着。
然后等到中午,会到每天最为期待的时间——主厨的工作餐。
再之后等着电波女差不多闲得无聊跑到店里,一直到下班的时候。
或许会稍微早一点,在路上买好蛋糕,去学校接到汐,然后三个人一起回家。
普通的一天就这么度过了。
虽然度过了不少这样日子,然而平凡却并不无趣,普通却充满了精彩。
不知不觉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偶尔会有打工妹的铁拳警告。
主厨会缩在她的身后,像是抱在金刚背上的公主。
还会有后辈君和女友小姐晒着恩爱、领班的四次元薯片袋。
还有穿着奇怪服装如同珍兽的电波女。
还有跟着电波女穿着奇怪服装非常可爱的汐。
对了,教练小哥偶尔也会过来搞些幺蛾子。
红发鸡冠和绿发贞子也例常回来照顾生意。
店长还是那么老好人,但是有些猥琐地笑。
和最开始一样。
也和现在一样。
然而轻微的声响颤动着。
就像是要打破我心存微小的侥幸、后台的门咔咔地旋转起来。
稍微有些陌生的黑发女性探出了身子。
她穿着古朴的长裙,并不显得老旧,仿佛手工的雏人偶般精致到典雅的程度。
一侧的刘海斜斜的垂落在面前,遮住了半边脸庞。
另一侧的眼睛望着我。
阳光落在睫尖、细细碎碎地散开光线的痕迹。
就像镜子一样、明净而又清澈,倒影着我呆滞的身影。
然后笑容染成娇红的颜色。
她挥了挥手,如同昨日才相见过的老友般。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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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小小咖啡桌的对面。
贴着窗户的位置。
倾着身体,纤瘦的肩依在玻璃的位置。
镜子小姐就这么,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看着我。
“没有收到信吗?”
“我觉得这个年代已经没什么人写信了。”
顺便一提镜子小姐是儿时的称呼。
然而事到如今还是这样比较没有违和感。
“没办法,我又不知道你的line账号。”
“那简讯总会有办法吧。”
“发错对象的话不是会像个怪人吗。”
“我觉得这一点line也一样啦。”
她一如既往地笑了起来。
硬要说什么都没变的话太过牵强了。
过了十数年不管是轮廓还是发型光是看外表都很难认得出来吧。
然而被刘海覆住、她晃动着身体的时候会微微露出的暗红色伤疤。
就算想要彻底遗忘也还是会像掘进记忆般闪现在我的面前。
她伸出指尖,握着汤匙的末端,搅动起咖啡的气泡。
窗边的椅子稍微有一点高。
她长裙的边缘露出一点悬空的小腿那白皙的颜色。
用着一如既往地语气。
说着一如既往地话语。
连空气都一如既往地静谧、甘甜得如同毒药。
然而切实得总会让我忘记她还活着的事实。
就像是透明得鬼魅般。
恍恍惚惚的纯白反而得有些妖艳。
我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个啊。高中毕业之后不是有一次小学的聚会。”
“啊、我还记得。”
倒不如说不记得就有鬼了。
本来在初恋女的说服下鼓足了勇气准备参加,然而只是在人群中瞥到了镜子小姐的身影,我就逃回了家中。
收拾好了行装、要掩埋痕迹般地乘上夜班电车来到了大学的城市。
“从他们那边打听过来的。”
“我不记得自己有把联系方式透露给任何人来着。”
除了初恋女之外——
“不是有那个孩子在吗。”
她大概确实想要说出初恋女的孩子。
然而止住了话语,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我。
纤细的指尖握住汤匙、淡色的咖啡送进唇中。
像是在照顾着我的情绪般沉默着。
的确、虽然大学中断了联系,不过初恋女至少知道我去了哪里。
不、该不会镜子小姐也像那样到处检索着我的名字最后找到的吧。
“那啥……她现在可都是别人家的妻子了,我觉得已经不是孩子了。”
“唔、因为小时候三个人一起玩的时候,我不是一直都处在姐姐的立场吗?所以不知不觉就——”
小时候三个人确实经常一起玩来着。
不过直到火灾事故、她搬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最后一面是在高中毕业后小学的同窗会,也如所说过的,还没交谈就逃开了。
或许是那时的我们、太过依赖她也说不定。
明明是同龄人,却总是在照顾着幼稚的我们。
镜子小姐的称呼也是这样来的。
在我还犯傻的年龄,她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我。
明净的双眼如同镜子一般、清晰而通透地反射着我呆呆的样子。
一如现在。
“我记得当时你很喜欢那个孩子吧?”
“使不得,我觉得小孩子的喜欢不能叫喜欢。”
“欸、有什么不好嘛,毕竟那可是最纯真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分恋情会埋藏在心底吧?”
“只是不知不觉就会变成黑历史哦?想起来就会头痛的程度。”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窗边的帘幕稍微晃动了一下,拂过她的脸颊。
那样的笑容让我连时间感都朦胧了起来。
恍惚前看到了从前的她。
还没有刘海遮住面颊。
偏着头,挂在笑容,听着我说着不切实际的未来。
那个时候对她的感情、如果再过激奏一点,初恋女的初恋大概也会落在她的身上。
那么现在就是许久不见的青梅竹马忽然从天而降,褪去了些许的青涩和幼稚。
身体的曲线像是强调着性别般变得显眼了起来。
脸庞也多了一些成熟,并未饱经风霜,却像是咖啡上牛奶画出的笑脸,纯白又甜腻。
那样的话说不定能够打破青梅竹马的败犬flag也说不定。
毕竟直接侵占了青梅竹马和天降系两个属性,飞龙骑脸怎么输?
可惜的是、这并不是那么美好的故事。
她轻拂开擦过脸颊的帘幕,那样的动作让一侧的刘海微微摇晃起来。
从缝隙之间露出了伤痕。
暗红色的、烧伤的痕迹。
沉默的死寂压抑着空气。
凝滞的空气又涌入呼吸。
让肺部都变得痛楚起来。
“怎么了吗?”
“……没什么。对了,要在这里吃午饭吗?”
“这里是咖啡厅哦?”
“也有餐点的,而且味道还不错。”
这句话可不是昧着良心的。
毕竟主厨那个级别算是外挂了,拿外挂来比较就太欺负人了。
“店里没关系吗?”
“刚才和后辈君发过简讯了,没问题的。”
“后辈君?”
“啊、是我高中时期的后辈。”
“那段故事我可并不知道哦?”
“有空的时候再和你讲吧。”
“现在就挺有空的。”
“唔……”
她凑近了身体。
鼻尖嗅到淡淡的发香。
不自觉往后缩了一点。
“不只是那个后辈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我都很想听。”
“哈、毕竟从那时开始就没再见过面了吧,我们。”
“是这样呢。”
她露出有些怀念的目光。
然后慢慢地,缓缓地伸出了手。
纤细的、冰凉的指尖。
轻抚着我的发梢,然后是额头,眼睛。
一直划到脸颊的位置,她带着依依不舍的表情,收回了手。
“真的、长大了呢。”
如果我是女性的话倒是希望不长大,那样会比较有人气吧?
“这次,不要再逃走了哦。”
只是,非常温柔的语气。
却如同,在寂静的深海中,传来的沉闷响声。
响声回想在胸口。
无形的海水凝成镜子的模样。
而巨大的压力又把镜片碾成碎片。
碎片崩毁四溅、又刺入心脏的边缘。
就像是,深海的缠忆一般。
强迫着呼吸、竭尽全力想要吐出话语。
然后张开嘴唇就会有海水灌入肺部。
吐出话语就会有血液涌出喉中。
姑且是为了赎罪也好。
自我挣扎也好。
寻求宽慰也好。
然而到最后的最后,我也没能回答。
不会再逃走了——
这样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