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天气的影响、被莫名的热情冲昏了头脑吧。
冷静下来的话、我并不是那种毫无畏惧的人。
硬要说的话,我可是很怕生的。
不、与其说怕生。
倒不如说害怕快要爆掉的气球。
并非害怕气球爆掉的一瞬所发出的鸣响。
而是未知的痛感——
因为不知道气球什么时候会爆掉、暧昧地去想象那样的场面的话,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气球还没爆掉就会一直缠在恐慌的泥泞之中。
那样的泥泞单凭自己是很难脱身的。
不管是普通的发出爆鸣、惊叫一声然后开怀大笑。
还是被割伤双手,变得鲜血淋漓。
去想象结果的话总会让自己宽慰一点。
但是要让心理变得好受只能够去做最恶质的猜想。
不、并不是什么,做好最坏的打算,就能更好地想好对策之类的高尚情绪。
而是单纯地心存侥幸。
认为只要用幻想的痛苦折磨自己的话、现实一定会变得更加美好吧。
这样看来的话我还真是无药可救的勇者呢。
嘴上说着失败也无所谓、却唯独清楚是什么样的东西在撕扯着自己的恐惧。
未来并不会令人畏惧。
未知才会令人畏惧。
可未来却偏偏是难以预料的。
当未来变成现在、变成沉痛的现实。
不管是憧憬的幻想还是心存的侥幸全部都会压成粉碎。
只要未来还没能成为现在、那份恐惧就难以消除。
就像尚未爆掉的气球一样——
步入夏季之后就算是夜晚也变得闷热起来。
旅馆的空调回响着令人怀疑是不是坏掉的奇怪声音。
关起窗户并不会变得舒适、反而因为隔绝了空气的流动而更加燥热起来。
我索性推开的窗户。
这里是初恋女所说的、镜子小姐住着的城市。也是她自小学之后生活着的地方。
并不特别的耀眼,没有那样五光十色映亮夜空的霓虹。
只是普通的、稍微现代化一点的小镇的感觉。
抬起头的话还看得到星星。
遥远得有些暧昧,又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及的样子。
在这里已经打探了不少关于镜子小姐的事。
去了她曾经的初中、去了她读过的高中,遇上过她以前的老师,也有一些稍微与她有过交集的人们。
然而越是询问就越是畏惧、
越是了解镜子小姐就越是慌张。
她过得并不算好。
倒不如说已经十分不幸了。
初中的时候并不怎么说话。
被欺负的时候也不会开口。
高中的时候大家成熟了一些,所以只是单纯地无视她。
并没有见到过她有过朋友。
总是一个人缩在图书室里。
别人对她的印象只有记得是有个人脸上带着伤疤。
亲戚也并不怎么喜欢寄住的她、总是在抱怨着。
似乎是性格的原因被孤立了起来。
不、倒不如说被无视了起来。
不只是同级生、老师,亲戚。
就连亲生父母也都不愿意和她再有交集。
她就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般。
可并不只是这样。
“啊,她有的时候会说,某个人会来找她。”
“有的时候会说、某个人会来带走她。”
“有的时候会露出冰冷的表情反抗着、说别人怎么样都好,唯独某个人会在意自己就够了。”
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然而“某个人”到最后也没能出现。
那是当然的。
因为“某个人”已经逃跑了。
可是——
可是如果。
如果的话。
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迈开双腿逃走、而是追上去,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不让她逃离、不让她躲藏在镜子的后面。
不。
说到底都是自食恶果吧。
这样的日子让自己渐渐变得没有耐心起来了。
不知不觉就藏在狭小的旅馆之中、一日又一日地作着毫无意义的自我宽慰。
想着明天要是见到镜子小姐的话,就和她说谁的事情。
想着明天要是找到镜子小姐的话,就和她讲谁的故事。
可是到最后、
我都没能见到镜子小姐。
就算知道镜子会碎裂。
知道触及地面的一瞬间,会发出清脆的明响,分割成复数的碎片。
可即便如此。
就像气球一样。
就像未来一样。
没有触及到结果之前、光是做着可怜的想象,自以为是地折磨自己,心底却怀揣着近乎恶质的侥幸。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
我从镜子小姐身边逃离的、那个遥远的时候开始。
就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一直是这样。
失败的。
懦弱的。
胆怯的。
什么都做不到的。
依赖着他人善意的可怜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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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果然关门了啊。”
“是吗。”
镜子小姐坐在后座的位置。
望着外面、贴着“停止营业”,紧紧关闭的大门。
稍微变得消沉了起来。
“你也会露出那种表情啊。不、是因为之前产生了希望之类的吗?”
“大概吧。”
“听说是负债过多所以逃跑了,虽然你在这里上班不过、看样子工资也拿不回来了吧。”
“是吧。”
“不、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镜子小姐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
并不是要哭泣。
只是在痛苦。
就像被什么攥住心脏般。
连开口也变得竭力的痛苦。
“早知道这样的话,一开始不要去看到希望不就好了。”
“可心怀憧憬有错吗、”
“……”
“就算是我、至少也……”
并没能说下去。
要是哭泣的话就太难看了。
可是那样裂开的空洞、一点点从镜面的中心撕扯到边缘。
让呼吸都变得难受了起来。
“那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害怕。”
“害怕?”
“就像一直走在原野上,好不容易走到了那个亮着火光的地方,最后却发现只是闪电点燃了草地。周围还是空无一人的害怕。”
“怕孤独吗?”
“是怕失去。”
“……”
“就算是那样的火焰,也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如果连它也熄灭的话,就再也看不到光了。”
对方并没有再回答。
只是缓缓发动了引擎。
汽车越过灯光。
像是追逐着影子一样、一点一点地前进。
而追上的时候,也只是撞上前面的灯光,照亮了先前的影子,又落下了新的影子而已。
如果连最后的影子、最后的火焰也渐渐消散的话。
如果连至少能够给予希冀、小小的容身之所也失去的话。
还能笑得出来吗。
还能掀起嘴角,抑制呼吸,让心脏停止跳动。
那样地笑出来吗。
“接下来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像是亲戚、父母之类的——”
“感觉不会得到什么好的待遇呢。”
“是这样吗。”
“——”
镜子想要回答,是这样的。
可是腹部涌上的反胃感堵住了嘴唇。
并不是什么实质的东西。
只是单纯的空气。
那样的空气在身体翻滚起来。
让咽喉也变得隐隐作痛。
“那至少、”
“……”
路还算平稳。
只是看着漆黑的前方、分不太清上坡还是下坡。
身体产生了微妙的失重感。
对方代替了她、这样说着。
“至少等一下那个人吧。”
不、大概并不指人吧。
大概并不指人吧。
野火烧灼着草原,还能照亮一点微小的弧度。
希冀点起的光芒,至少看得清周围的路面。
可连方向都不知道的话。
就算有四面的光、也不知道该通往何处。
就算能够安稳地躲在有光的地方。
可一旦那样的火焰熄灭、就会被驱赶出算得上安心的落身之处。
那样的未知就太过令人恐惧了。
镜子小姐并不想要前进。
只是有一点、有一点点就好了。
有一点点、不那么令人畏惧。
安心的、温暖的。
小小的,不会熄灭的火焰就好了——
可惜、光是看着那么跳动着的火光。
看着那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熄灭、连添加的柴薪也难以涨势、微弱的火焰。
并不能责怪人。
也不能责怪胆怯。
因为那样的畏惧。
也是人所依始的感情。
或者说——
心存侥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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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君还没回来吗——”
“还没。”
“勇者君,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
“勇~者~君~还没回来啊——”
“我不是都说了前辈一时半会回不来了、电波小姐你能不能冷静点。”
“什么啊、区区后辈君。”
“什么叫区区后辈君啊!我可是比你年长的啊!”
如果某个人在的话。
大概会感觉到安定的日常、而露出奇怪的笑容也说不定。
可惜那样的某个人并不在这里。
这样的对话也只是显得烦闷而已。
“可是、总觉得好冷静啊。”
“那是当然的吧?打工妹回老家了,领班又请了假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店里就只有我们和主厨哦。”
“店长呢?”
“不要问我啊,店长不是你的亲戚吗。”
“可恶、区区后辈君。”
电波女趴在桌子上伸长了双手滚来滚去。
总觉得有些心烦气躁,不做多余的动作不怎么静得下来。
“就算你那样闹别扭,前辈也不会突然回来哦。”
“唔……”
“不过我有的时候在想、只是在想而已、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大家都离开了的话,店里会变成什么样呢。”
“……”
“不、抱歉,我只是随便想一下。因为、嘛……其实主要是因为前辈啦。”
“勇者、君怎么了吗。”
“前辈不是比我先毕业吗。和那个、学姐一起。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毕业典礼,前辈和学姐都没有去参加聚会,两个人就像往常一样,和我一起在文学社的部团里安静地待着,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吐一些奇奇怪怪的槽。”
电波女安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到后辈君眼里小小的怀念。
可是比怀念更多的是,有些寂寞的表情。
“虽然明天前辈和学姐就不用再来学校了,可我那个时候觉得很安心。因为我……唔,不太擅长和人交往嘛,所以天文社可以说是学校里唯一的容身之所了。但是那一晚过后,我抱着以前的心情又去了天文社,一直到自习的学生们慢慢离开教室,一直到楼层的灯光依次熄灭。文学社就这么、只有我一个人。”
“……”
“虽然有些丢脸,可我那时哭了。非常悲惨地哭了。因为我直到那个时候才真正地意识到,前辈和学姐再也不会过来了、我的容身之所再也不复存在了。”
“后辈君……”
“之后的日子……嘛,就是上了所不怎么出色的大学,然后跑到这里打工。浑浑噩噩地过着重复的生活、连自己都快失去信心的感觉。可是这个时候,前辈回来了、”
电波女想要说着什么。
却难以在这样的气氛下打断后辈君的话。
她只能顺着后辈君的视线,望着窗外,变得漆黑起来的街景。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啦、大概经过了这样那样的事,所以店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啊,我不是指现在这样、而是大家都在的时候。每一天虽然都很普通,但是都很快乐。”
“是呢。”
“可是啊、前辈追着镜子小姐出去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件事了。就像文学社那个时候,如果前辈就这么再也不回来的话——那个人虽然自我评价很低,但是自尊心反而异于常人地高、不,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愧疚心吧、如果镜子小姐发生了什么,前辈没能够做到什么。”
“……”
“那样的话、就算我们能够接受、他也一定难以接受、难以带着笑容、像以前一样和我们说着明明是不正确的东西却感觉很有道理的话。”
“…..”
“店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会……很寂寞吧。”
“寂寞得让人有点痛苦吧。”
两个人都变得安静了起来。
晚风掀起夏季的枫树、绿色的叶片摩擦着发出怪异的声响。
那样的怪异徒增恐惧。
“啊、抱歉……我只是瞎想而已,并没有真的这么认为哦。”
“那个时候的勇者君……”
“那个时候?”
“就是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应该说和现在没两样呢、还是和现在完全不同呢、啊,有所相似、却又完全不同吧。”
“这样吗……”
“这方面的话题学姐大概比我清楚很多哦,毕竟她和前辈、镜子小姐三个人是童年的玩伴嘛。不过事到如今再去找学姐的话有些奇怪吧、都已经嫁人了,哈哈哈…….”
可是。
可是那份冰冷蔓延了开来。
并没有驱散炎热、只是让微小的动作都带着颤抖。
至少大家是知道的。
曾经逃离了镜子小姐的他、去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如果、他再度逃离的话——
真的会。
真的能够回到这里吗。
无视了镜子小姐、回到安宁和平又开心的日常吗。
无论是电波女还是后辈君、都想要做出肯定的断言。
可是无论是电波女还是后辈君、大概正是因为比谁都要了解他、所以才无法断言。
大家并没有奢求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可是。
可是即便这样微小的希冀也泯灭的话。
像后辈君那样、习惯性地回到文学社、可那里再也没有前辈的身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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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变成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