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不想复仇。”米希安咽下最后一口奶油浓汤,直到人们的注意力都已经不在二人这边之后才开口,声音轻得连近在咫尺的洛奇也几乎听不到:“可你却来参加这场晚宴了。”
“对于一个月度例钱不到二十金币的中级神官来说,没有理由拒绝一次豪华宴会。”洛奇从头到尾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薄饼,桌子上大量丰盛的食物对他一点诱惑力也没有。
“你很清楚这不是什么‘豪华宴会’,这是权力场的缩影,来到这里的人只是为了区区宴会?别开玩笑了。”
洛奇想说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此刻正在大快朵颐的爱丽丝,她看上去苗条纤细,但食量却堪比一只饿了半个月的狮子,毫无淑女气质地赤手抓起猪肘子往已经满是食物的嘴里塞,看得周围的人一阵愕然,这简直是把晚宴当食堂。
但洛奇此刻觉得自己实在丢不起这个人,还是不要让别人觉得自己和那个正在胡吃海塞的家伙有什么瓜葛好了。
“这里只有两种人,手握权力的人和即将手握权力的人,你仍然渴望着权力,说明你心里没有真的放下。”米希安侧过头看着他,声音小到洛奇都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我可以帮你。”
“我吃饱了……失陪了,米希安殿下。”洛奇把餐具向前一推,然后站起来离开,他没有回头,尽管知道自己再次让身后那个人失望了。
在他即将走出内厅的时候,他站住了,目光移向爱丽丝然后停住了,他并不准备打断自己的使徒的进餐,他怔怔地盯着爱丽丝身后的椅子,那里刻着爱丽丝的名讳。
然后他突然原路返回,反倒把正准备起身的米希安吓了一跳,二人目光短暂地交接后洛奇便移开视线,迅速瞥了一眼桌上的杯子,便径直向西里斯走过去。
他竟然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这里的每张椅子、每个玻璃杯都是为某个人定制的,假如学生会邀请他来真的只是为了羞辱他,又有什么必要为他准备一套餐具?
有资格代表学生会邀请某位学生的只有两个人——会长以及副会长,既然副会长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那么显然最开始向他寄出那封邀请函的人根本不是西里斯·卡利古拉·席琳,而是他的哥哥,未能出席晚宴的学生会长克里埃·卡利古拉·席琳。
“我要见你哥哥。”洛奇省去了一切客套,开门见山:“他在哪里?”
西里斯却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与身边的学生会成员谈笑风生,举杯共饮。
“克里埃一定有告诉你该怎么做,西里斯副会长,请不要意气用事。”洛奇很不礼貌地把手放在了西里斯的肩上,但后者却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停下了与同伴们的交谈。
他当然不敢有意见,洛奇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正在飞快地聚集水元素,在夏末时节的夜晚,西里斯却觉得冷得出奇,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不该忽视哥哥的衷告,毫无防范地挑衅一个魔法师,不管席琳氏族有多么强大,至少此时此刻,他的命已经被身后那个蓝发少年牢牢握紧。
“哥哥……在……学院大门口……等你。”西里斯牙关颤抖,寒冷伴随着恐惧从那只削瘦苍白的手掌注入他的身体,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现在去已经……晚了,他说过……从宴会开始只等你……二十分钟。”
“你本应该在宴会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件事的,而不是给我准备那些别开生面的欢迎方式,对么?”洛奇俯下身子,轻声说,像是好朋友之间的耳语。
西里斯的同伴们发现了这两个人的异常,但却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以为是洛奇正在向宴会的主人请求宽恕……反正这种事对这个叛族者来说也不算新鲜了。
“我……”西里斯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要结冰了,但下一秒,冰冷却悄然退却了,夏季的炎热又重新回到他身边,他深深地呼吸,冷汗浸湿了衬衫,甚至没有意识到肩上那只手已经不在,直到回头怒视时才发现洛奇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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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奇为自己用上了一切可以加速的魔法,他身畔的风元素之浓郁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托到空中,他在学院的树林中高速掠过,黑色礼服的后摆在风中狂舞,像是一只贴着地面飞行的夜枭。
最终,当他赶到学院门口时,那辆刻着学生会会徽的炼金机车并没有离开,机车后座侧门开着,一盏风灯挂在门上,无声地向来者表示欢迎。
“我以为你真的只会等二十分钟?”洛奇刚坐上去,立马有侍从从阴影中走出来为他关上了门,炼金机车发动,带着低沉的轰鸣声绝尘而去。
“只是希望你能抓紧时间,毕竟这东西对任何人来说都很宝贵。”克里埃与他并排而坐,微笑回应,手里把玩着一卷被封好的书函,他与弟弟面孔相仿,同样是棕发,鼻梁略高,鼻尖回勾,但眼窝深陷,眼睛颜色也更深些,接近黑色,这令他看上去有些阴郁。所以这张脸上露出的笑容一点也不好看,缺乏温度和真诚,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你却迟到了半个小时……看来淘气的西里斯又耍小脾气了,我会好好训斥他的。”克里埃年纪应该并不比西里斯大太多,但说起话来却像是西里斯的父辈。
“那可真是帮大忙了。”洛奇点点头:“但你就不怕我不来?”
“你一定会来,不管迟到多久,你今晚一定会来,因为你是一个被困在井里面的人。”
“哦?”
“被困在井里的人别无选择,不管上面垂下来的是一根麻绳还是一条毒蛇,你要么抓住它爬出去,要么坐以待毙。”克里埃说:“不惜杀死亲姐姐也要保命的洛奇·朵拉维尔·欧克西亚斯绝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听起来像是我今晚要是不来,就活不过明天呢。”
“那倒不至于,但肯定不会有太多‘明天’了。”克里埃又露出了那个让人心悸的笑容:“你又在帝国的大人物们眼皮底下出现了,大家都不是瞎子……你成为了传承魔法师,还混进了默西亚圣学院,这摆明了就是回来报仇雪恨的,不知有多少大人物会忍不住想把你给踩死。”
“我感激教廷对我的宽恕,我的族人们身犯重罪,死有余辜,我无仇可复。”洛奇近几天来第三次说出了这句话。
“你如果不是这么说,那么你根本活不过两个小时……其中一个小时还是用在法官宣读你长达数万字的罪状。”
洛奇不置可否地扬了一下眉毛,眼睛看向车窗外,这辆车明显是朝着城外的方向行驶,建筑的款式和材料正在从贵族向着平民转变:“我们这是去哪?”
“监狱。”克里埃说:“黑狱,整个诺门格……甚至是整个雷尔斯帝国最大最严密的囚牢,关押着那些给国家带来了巨大伤害的罪大恶极的犯人。”
“我罪大恶极么?”
“当然不。”克里埃摇头:“你是平叛的功臣,元老院和教皇亲自赦免了你的罪孽……只是你得去见某些人,这些人只能在那里找到。”
“是欧克西亚斯氏族被收押的罪犯们吧。”洛奇说:“你让我去见他们,为什么?”
“这得从欧克西亚斯氏族覆灭之后开始说……元老院指派了席琳氏族对欧克西亚斯氏族遗留的财产进行清分,有用的就上交国库,没用的就毁掉。”克里埃说着,把手里的书函展开了,那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是有一窝蚂蚁钻进了纸里:“席琳氏族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完成这件事……欧克西亚斯氏族,为教廷浴血三百年的十字悲歌,财富多得能买下整个诺门格……我们清理出了所有明面上的财产,元老院对此十分满意。”
“席琳氏族费尽心力争取到了清理欧克西亚斯氏族遗产的机会,浪费了三年却一无所获是么?”洛奇从克里埃的话里读到了更多的东西。
“嗯,也可以这么说。”克里埃竟然点点头承认了:“但家族高层一致认为欧克西亚斯氏族还藏着一份财富,那才是席琳氏族的目标……这个目标在前段时间露出了些许端倪,就藏在这本欧克西亚斯氏族的金库账本里,你要看看么?”
洛奇可不想去看家族的账本,能从这么多细碎的账目中找出蛛丝马迹,席琳氏族果真是志在必得:“你直说吧。”
“嗯,简单地说就是我们核对了欧克西亚斯氏族三百年来的每一笔大额进出帐,然后发现每年都有一笔数目不小的支出不知所踪,它被大量的账目掩饰起来,反而并不引人注意。”
“有多少金币?”
“多少金币?”克里埃重复了洛奇的问题,然后霍然攥紧了手里的账本清单:“一年二十万金币,三百一十七年从不间断……整整六千三百四十万金币,比帝国国库还要多,真正意义上的富可敌国。”
“可我并不知道这笔钱在哪里。”
“当然,因为掌握着这笔钱的人理应是未来的族长,欧克西亚斯氏族一直以来都是女权宗族,有资格继承族长位置的人选不多,其中血统最纯正的继承者就是你的姐姐和你的妹妹,但据我所知蕾莉·朵拉维尔·欧克西亚斯醉心于魔法研究,对外物根本不关心,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克里埃转过头看着洛奇,眼睛好像又黑了几分,深邃冷冽,像是窗外的夜色:
“你现在要去见的就是她,你的亲妹妹——莉莉娅·朵拉维尔·欧克西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