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陷入了沉默,隔了一会洛奇才问:“为什么?我只是想看一看某些档案和卷宗罢了。”
“哪怕你想知道当今皇帝陛下有几个私生子我都可以满足你,但你想看的却是五年前欧克西亚斯氏族叛神罪的案件记录……”老萨尔达说:“你我都很清楚你看它们的意义在于什么,你终究没有忘记仇恨。”
“忘记?”洛奇低声重复,然后冷笑:“如果连我也忘记了,还会有谁记得?”
“你追查这件事最终会惹来杀身之祸……不,不止是你,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会牵连进来,其中一些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欧克西亚斯’。”
“我没有选择。”
说出那五个字时,洛奇眼睛里的冰冷变成了别的东西,爱丽丝从未见过如此酷烈的仇恨,尽管嘴上说着“无仇可复”,原来他的心一直渴望着鲜血。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我就不再劝你了。”老萨尔达说:“只希望你能保密,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铤而走险,如果不是看在你老师的份上,我绝不会插手。”
说完,老萨尔达的手指放在桌面上,一卷文书在他手间出现,这东西显然早就在那里,只是被他用魔法遮住了踪迹。
“欧克西亚斯氏族的案件其实根本没有卷宗,或者它并没有放在警部或者军部,我猜应该是直接存放进元老院或者教皇宫了。”老萨尔达指着文书:“这是我托人从其他相关档案里摘抄到的一些内容,东拼西凑一下勉强算是个梗概。”
洛奇点点头,然后拿起文书逐字逐句地阅读,他的阅读速度其实很快,这篇东西并没有太多内容,五分钟后他就已经看第二遍了,但他仍然没有放下它的意思,他要确保自己读清了每一个字。
因此他花了足足一刻钟,爱丽丝觉得自己都要睡着了。
洛奇有些失望,这份记录里记载着五年前事件的大致经过,但对一些关键的细节却要么略过要么含糊其辞,剩下的内容则是些哪怕在诺门格找些市井平民也能打听到的东西。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这毕竟是被元老院和教皇宫全程接手的案子,要是单凭老萨尔达在警部和军部的人脉就能拿到所有资料才显得奇怪,但洛奇没有想到的是这份记录里甚至连当时这案子的证人证据乃至经手人都没有提到,难道真如米希安所说全部都是元老院捏造的么?不,不可能的,哪怕是元老院也不可能毫无证据地去编造一个罪名给当时如日中天的欧克西亚斯氏族。
“其实我有点不懂。”老萨尔达说:“你有什么必要去彻查那案子呢?你的仇敌有目共睹,你要是有本事就把元老院和教皇宫一锅端掉,一了百了,真相或许并不重要。”
洛奇一边看那记录一边说:“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找出真相’与‘解决问题’的区别?”
“说说看?”
“‘找出真相’与‘解决问题’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打个比喻,有人丢了一百枚金币,追查真相的人想知道钱到底存不存在、有没有丢、谁是窃贼,解决问题的人则想变出一百枚金币让大家都满意,至于这些金币从何而来由谁提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洛奇说:“我目前没本事‘解决问题’,所以我只能先‘找出真相’……况且那涉及欧克西亚斯氏族几千条人命,我不想错杀,但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
不过这份记录也并不是毫无价值,里面多次提到了一个名字,此人曾三次参与欧克西亚斯氏族的庭审,是诺门格最高宗教法庭——圣裁所的书记官。
“查理·布卡斯。”洛奇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人你没必要去拜访了。”老萨尔达提醒道。
“为什么?”
“他已经死了。”老萨尔达皱眉,回忆着这个名字:“查理·布卡斯在参与欧克西亚斯案件庭审后的第二年因为受贿被判监禁,但在收监的路上意外死亡。”
“意外死亡……”洛奇微微眯起眼睛,玩味着这个词语:“什么意外?”
“据说是监狱的收押用炼金机车在途径诺门格外昆拉河时翻进了河里,押送人员和被押的查理一并落水,被捞起来的时候都没有呼吸了。”
“做得真干净。”洛奇冷哼了一声。
“在与欧克西亚斯有关的案件里教廷和帝国都表现出了极高的行动力,有可能泄密的人员无一例外如数死亡。”老萨尔达说:“整个案子滴水不漏,你追查下去不会有结果的,只会连累更多的人,包括你自己。”
“查理·布卡斯的家人呢?”洛奇问:“他们相信查理是死于事故?”
“他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儿子,但妻子在查理死后不到一个月就改嫁了,两个儿子则凭借查理生前的存款和死后的抚恤金活得相当滋润,常年出没于诺门格的各大妓院和赌场。”老萨尔达极少离开钟楼,却对这些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了如指掌,这个魔导师很可能在帝都有着一个隐秘而庞大的情报圈,这也正是洛奇今天来拜访他的原因:“查理的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噩耗。”
“查理生前是否有可能在家里谈论过这些事?他们有没有可能知道点什么?”洛奇微微皱眉。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认为是有可能的,查理不是个很会保守秘密的家伙,否则也不会被高层急着铲除。”老萨尔达说:“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查理的妻子在一年前因为难产而死,两个儿子则因为挥霍光了所有财富又欠了一屁股赌债失踪了。”
“失踪?换言之就是也被灭口了吧?”洛奇说:“不过这也证明案子本身一定有什么问题,否则教廷和帝国有什么必要做到这一步。”
“但线索也到此中断,你离开诺门格整整五年,足够他们抹除你能想到的任何痕迹。”
“或许吧。”洛奇则相信线索这东西就像是树木一样,就算地面上的部分被齐根斩断,在人们看不到的地下仍然埋藏着复杂而庞大的根系:“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您。”
“尽管问吧,我答应过你的老师,知无不言。”
“现在诺门格一共有几位魔导师?”洛奇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老萨尔达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说了:“连我在内一共三个,另两个人隶属于魔法公会。”
“他们的门徒呢?”
“自然也在魔法公会。”
“非常感谢。”洛奇站起来,再次向老萨尔达致礼,同时向其告别。
“你和米希安是朋友吧?”在洛奇即将走出小屋时,老萨尔达突然问。
洛奇顿住,然后微微点头:“曾经是。”
“她是个很纯粹的孩子,对她来说,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管过去多少年,你依然是她的朋友……所以她会来帮你。”
“您的意思我知道了。”洛奇推开小屋的门:“复仇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会牵扯到她的。”
带着花香的微风吹拂起蓝色碎发,清晨的阳光映进他眼瞳的深处,把那美丽的湛蓝色渲染得更加澄澈。
直到多年以后老萨尔达仍然对那双眼睛记忆犹新,圣洁得像是天使、残暴得像是魔鬼、纯真得像是孩童、冰冷得像是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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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爱丽丝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要把在那间又破又小的屋子里沾染上的困顿和无聊都驱赶出去。
“想不到伏击我们的魔法师竟然远离了自己的老师。”走在林荫道上,爱丽丝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这一点很奇怪,一般来说传承魔法师不会离自己的老师太远,我本来打算通过魔导师追查出他的身份,但看样子这三个魔导师的门徒都不是那个刺客,魔法公会对出入的魔法师有严格的记录,在魔法公会里的传承魔法师不可能有所动作……”洛奇说:“他这么做一定有什么不得不如此的原因。”
“不管原因如何,这样其实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吧?”爱丽丝说:“魔导师在附近的话,我们无论如何都杀不了他的门徒的。”
“嗯,不过刺客的事姑且先放一放……查理·布卡斯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这条线索链不可以放弃,我们要马上行动。”
“查理一家都死光了,往哪里行动呢?”爱丽丝撇了撇嘴:“总不能指望让死人开口。”
“死人不会开口,活人却会。”洛奇说:“查理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常年出没于诺门格的各大妓院和赌场’,这就是个绝妙的线头……那些人总不可能把帝都里的红灯区都赶尽杀绝,妓女、酒保、牌官都有可能知道线索。”
“那我们是先找妓女呢还是酒保呢还是牌官呢?”爱丽丝歪着头问。
“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