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还飘着热气的饭菜，米饭也都盛好了，其中两碗米饭高出了一大截；另一个碗米饭则明显少得多。
“来，小天，往这坐。”阿姨招呼着李天宇坐下了。
李天宇和张明霞的座位刚好正对着电视，眼前放的也都是他们两个人平时喜欢吃的菜。
“明霞，还没好么！”阿姨朝着厨房嚷了一嗓子。
“好了，好了！”
“不要催嘛，这次你们擎好儿吧~”她亮堂的声音几乎是随着她的身影一起小跑过来了。
她端着热腾腾的锅，不待揭盖便能闻到一股香甜的酒味儿。
她刚一掀开盖儿便扑面而来一股香甜的雾气。
雾气散去定睛一看才知道是米酒，锅的中心还在涓涓地翻腾着漩涡，不多的焰色枸杞点缀在洁白似玉的糯米上，让人食欲大增。
“怎么样，香吧？”她得意地笑了。
“香，真香！”李天宇端着碗沿儿只看着她用长长的木勺一遍又一遍的搅拌那锅里的米酒，缓缓舀到碗里。
“这次的酒可是我叮嘱我妈昨天才做的，今天拿来吃是最甜的了，”她依次给我们都盛了不到半碗酒，还不等放下木勺就急急地说“来，大家干一杯！”
三人笑着端起碗来，也不讲什么规矩，轻轻地碰了碗又低下头去沿着边儿吹了会儿，便小口啜吸起来。
李天宇小抿一口，甘甜满齿，长呼了一口热气，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不错，真甜！”
“阿姨酿得真好！”
这顿饭桌子上的饭菜反倒成了映衬。
“天宇，你敢不敢再跟我比比谁更能喝啊？”张明霞端着米酒往前一伸示意道。
李天宇是一喝就上脸上头的，就连一些果酒都会喝得头疼；而张明霞则是出了名的酒蒙子比许多大人还要能喝。
“我又不傻，不就是想让我奉承你么？”李天羽想。
“我可不敢，”李天宇摆了摆手，“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啊？”
看着她闭上的眼睛和藏不住的笑意，李天羽继续说:“大家知道你是千杯不醉，不用说我了，就是咱们这儿最能喝的大人也胜不过你去。”
“没错，我就算喝得脸红了也是叫酒滋补的面色红润，其实压根儿就没醉。”
她端着碗倾身过来说:“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想跟你比比。”
“为啥非得跟我比啊，我这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因为、因为，”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憋不住笑声了，“上次没喝多少，你脸红得就跟关公似的了，上次没家伙儿给你，这次我找拿个笤帚给你，想看你耍耍大刀。”
李天宇脸色微红地斜坐在板凳上，半手掩面也跟着张明霞一起肆意笑着。
“轰”窗外传来一声轻雷，夏天的雨往往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收拾收拾回家吧，万一爸妈晚上回来也好能及时知道，李天羽想着整理了下衣衫。
“怎么，要回去么？”
“对啊，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多谢了。”
“没什么，这说的什么话啊，下次我还等着去你家吃叔叔的好饭菜呢。”
“行，等有机会了也刚好让你尝尝我做的土豆丝，省着你天天说道。”
她睁大眼睛挑了挑眉毛道:“那我可等着嗷。”
“等着吧，早早晚晚的事儿了，那我就先走了哈。”说完李天羽站起身来却没立稳稍微摇晃了一下。
她忙起身扶着李天宇的肩膀道:“得亏喝的是米酒，而且你还喝得少，要不然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站稳了。”
阿姨一边收碗筷一边打趣道:“小天喝多了，外面又要下雨了，要我说干脆住下来吧，明霞那刚好是双人床。”
“就你讨厌！”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李天宇赶忙辩解:“没、没事，就是刚才猛地站起来有点晃，实际上真没喝多。”
“呵，那就让明霞送你回去吧，反正也近。”
“不、不用了，这么近就不麻烦了。”
张明霞掐了一把李天宇:“有什么嘛，反正这么近，只当我想到你家玩还不行么？”
“行倒是行——”
“那就快走，别等雨下了才走，我也懒的带伞，一会儿回来湿了衣服又免不了洗了。”
李天宇听了连忙说是，朝着屋里辞别道:“那阿姨我就先走了，下次千万到我家来吃饭哈。”
还没听得回复，张明霞就拽着李天宇的肩膀出了门。
天外的轻雷频繁起来，浓云整个儿遮住了天空，月亮早就当了逃兵，毛毛细雨也丝丝点缀下来，看这架势又是一场酣畅的大暴雨。
在陪同下李天宇进了家门，上了床，在紧挨着窗台可以看向外门的床上向她简单地告了别。
改天一定要好好的请她们一顿。他想着。
有时间了一定得狠狠练手艺。他想到。
酒真甜，下次我也来试试。他想。
雷声好大、雨声好密。
没过多久，在轰鸣的响雷和繁杂的密雨间隙隐约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开门声，都这个时间了，还下着雨，只能是父母回来了。
“哐当”一声，铁门显然是被暴力地推开了，撞到墙上发出一声悲鸣。
爸开门向来是缓缓的，就像唯恐那铁门坏掉一样，不管多急都是如此，今天怎么不一样呢？
还没来得及细想，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有的剁碎了雷雨，有的则细声细气。
李天宇赶忙起身开门，首先进来的恰是自己的父亲，他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狼狈不堪。
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又高又胖，一个又矮又瘦。
李天宇小声地问着:“爸，这两人是？”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赶快进屋去。”父亲一边轻声斥责一边转过头去迎那两个人进屋子。
进来的胖子穿着半袖挺着肚子，胖脸上的络腮胡还往下滴着水，俨然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进来的瘦子留着小八字胡瑟缩着身子，穿着一件敞开的防晒衣，里面穿着衬衫，刚一进来两只眼睛便咕噜咕噜的转来转去，眨了又眨打量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行了，你快点睡去吧。”父亲拉开了李天宇房间的门示意道。
李天宇狐疑地看了看父亲也只得进屋去了，听着脚步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肯定出什么事了，那两个人一看就不像好人！
李天宇悄悄把门开了个缝儿，紧贴着那门缝儿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老子今天话给你撂这儿，没有钱我就把你家卖喽、把你的皮剥喽、连着把你身上的油脂都抽干喽来填我的账，”这么浑厚的声音估计是那胖子在说话，“今天你能还也得还，不能还也得还！”
李天宇一惊，家里虽然没有什么余财，但是也从没听说过有欠款啊，
“存款、贷款、车，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可眼下我哪有办法再搞钱来呢？”父亲近乎于哀求的声音进入耳帘。李天宇握紧了拳头，很快又松开了。
“这儿可不管你那个，你就是去卖器官也得想法把钱给老子还上，要不然你那废物弟弟会怎么样我可就不知道了。”
“那拜托你们给我点儿时间吧，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剩下的钱还上。”
“老子给了你时间谁给老子时间啊？”那蛮横的声音再次响起，“告诉你，明天不给就等着那废物的消息吧！”
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笑声，要是听得久后背都要冒冷汗。
“诶，别这么不通人情嘛，”跟上的也是尖利的声音，“人家还要花时间筹钱嘛，倒不是不能理解。”
“你可拉倒吧，”胖子嚷着，“穿点好衣服还真当自己是人了啊，甭扯那个没用的，还搁这儿说起什么人情来了！”
那瘦子“咳咳”了一声便自顾自地说:“我能理解你，只可惜没人理解我们啊。”
“怎么呢？”
“我们其实是替人家收钱来的，人家给了钱我们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现在都讲究个时间就是金钱，人家非得今天要，明天收上来，我们这告诉了你一个上午，眼下你跟我们说啥都不好使。”
“可我这边真没啥办法啊。”
“这样，”矮子语速突然都快了许多，“我这边有个可以借钱的兄弟，我可以先帮你借钱垫上，等再过这么十几天你也就能筹来钱了，到时候再把那贷款垫付上不就行了，我知道你现在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这不也是个法子么？”
“唔——那大概多少利息呢？”
“诶，现在还债才是最要紧的，利息也就正常水平。”
“准确点说呢？”
“也就百分之二十八。”
“百分之二十八？”父亲“咚”地拍了下桌子，“你们这不是高利贷么，这可是非法的啊！”
“砰！”一声，不止桌子就连地板都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少跟老子废话，老子怕这就不干，干这就不怕！”
那矮子冷冰冰的打断道:“兄弟，我这也是想帮你啊，你说你没地方搞钱，我现在给你找地方了，你又不想搞，哼哼，要我看就是不想还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其实兄弟也不想逼你啊，兄弟我是体谅你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你要是不体谅兄弟，那就别怪我们了。”
随后客厅里便陷入了沉寂，再怎么伸耳听也只能听到暴雨之后房檐上坠下的水滴声和仿佛延续了半个世纪的叹息声。
“嗯、这就对了嘛，算是个认得出好歹的。这之后的日子你就可劲儿想法子去吧！”那瘦子爽利地说道。
而胖子的语气也缓和了些:“你那废物弟弟也说了不少消息，老子知道你认识那些人，知道你有办法搞钱来，我们这笔钱你要是还不上——那你就等着瞧吧！”
听着脚步往放门口走去，李天宇赶忙合上了门，趴在床上半撑起身体等着那两人迈出房门，借着依稀的月光李天宇看到了他们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借着未关上的窗台和伸长的耳朵李天宇听到了他们“嗤嗤”的笑声。
再随着“戛砰”一声，他们走了，门依旧在哪里“嘎吱嘎吱”的悲鸣。
卧室的门被轻声打开了，“天宇？天宇？”老爸轻声在试探自己睡没睡，声音显然充满了颤抖。
李天宇很想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背负的外债、叔叔那里发生什么了、母亲还好么、以后该怎么办等许许多多的问题。
听着门外长长的叹息声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李天宇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可正当自己想要从床上跃起时，总会从心头涌上一股来自孩童、覆盖在当下、笼罩至未来的恐惧和阴霾。
“痒痒，但要说是哪里，又说不出来，只觉得是在心里闹腾、是在胃里翻滚、是在全身的骨髓里喷涌。”
那记忆的阴沉就像一群毒虫麻醉着李天宇那颗渗血的心。
是不是装作不知道会好一点呢？我能去问么？我该去问么？我问了又能如何呢？要不还是这样呆着吧？要不还是等事情自然而然的进行吧？毕竟这是大人的事情，我又能怎么样呢？
等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后，李天宇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来、一会儿又躺下，反反复复让人以为在看重播，但他终究还是坐下了、躺下了。
他挣扎在床上，带着满脑子的跃跃欲试和胆怯退缩进入了梦乡，或许这是梦、是可以躲过去的、是可以逃避的，是不必自己去经历的，而这如果是个噩梦该有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