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光与影
苍穹被黑暗夺走,染成了深不见底的一片漆黑,脚下踩着的大地……没有,这里没有地面,自己轻飘飘地浮游在黑蒙蒙、一切都不存在的虚空,啊啊──这里是妾身相当熟悉的所在,毫无疑问是待了将近三百年之久,身为怨灵的伊嘉莎特待的象牙塔不是吗?
伸出手来,在眼前晃了晃,那是几无血色的苍白肌肤的细弱手腕,低头瞧着自己的衣着,是件如墨般相较周遭的黑暗也毫无逊色通体漆黑的礼服,脚上小皮鞋上头的鲜红花饰格外显眼。
为什么又回到这儿了呢?明明在怨灵之身消灭之时这里就不复存在了才对呀?但是……哎、是这样吗,原来如此吶……既然这片不详的黑暗世界仍然存在,那么仅有一个缘由吧──至使至终,怨灵伊嘉莎特都不曾消失掉。
像这回碰见濒临心灵崩溃的打击时,怨灵的人格压倒了脆弱的原人格,才会造就自己身处于此的结果吧。
绝望、悲伤、痛苦、以及……憎恨,为何妾身、伊嘉莎特老是抓不牢自己所爱的人与物呢──脑海中浮现最要好的朋友一行六人,曾经以为来到异世界后能够延续在地球未能善终的友谊,但在漫漫长久时间的冲刷下变成再也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了。
再来是这边妾身重要的家人们,梅朵西娜、苏娜、乌米拉、梅姬、嘉西多、派拉梅、派拉丝、派拉琳、葛瑞丝老师、克丽布塔老师、布利妮雪莉老师、安洁提门小姐以及父亲……一个个都再也见不着了啊!
……这种世界、讨厌的地方,通通摧毁掉算了──
「──摧毁什么的可不行哦。」
吓、肩膀被某人拍了一下,惊愕的转头过去,一样轻飘飘地漂浮在黑暗之海的那个人有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外貌……不对、是一模一样,那模样毫无疑问是伊嘉莎特──不过是白色版本的,此时正笑瞇瞇地对着自己露出微笑。
「耶、咦?两个、两个妾身、为什么?」
「咕嘿嘿、咯咯──用不着大惊小怪吧,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人呀!」
掩着嘴嘻笑的白色伊嘉很开心似地踢着腿,让身子在空中翻转了一整圈,对于搞不清楚状况的自己,白色伊嘉接着解释道:
「妳看嘛──同是一人,但由于精神上的不安定,妳和妾身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心灵部分暂时分开了,姑且算是保护措施吶!」
「保护……保护什么?」
这回白色伊嘉没有回答自己的疑问,保持着笑容贴近过来,两手一张便抱了个满怀,她的脸上带着笑意,音调悦耳而动听,但不知怎么的……那声音听起来非常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的事情都交给妳承受了,对不起、对不起、抱歉、不要原谅妾身、对不起、对不起……」
尽管白色伊嘉像故障的老旧机械不断的道歉,可她脸上仍尚装饰着笑容,明明她不想笑的不是吗?
经过了许久,白色伊嘉才松开紧抱的双手,那张脸上一滴泪水都没有,她倏地举起手,指向自己身后的某处,追随着她指引的方向,自己也向背后瞧去,同时白色伊嘉轻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纵使我们失去了许多,但新得到的东西也无比珍贵,通通都是不能随意放手的,妳说对吗?」
像是广告广告牌的荧光幕似的,黑雾的世界敞开了好几扇窗,每个窗口都播放着某些事物,一个是许多只巴掌大的冰心魔偶活蹦乱跳的画面──是的、与安碧多它们待在一块儿的日子好开心;又一扇窗里头是莱肯与芙莱尔互相舔拭着毛皮的温馨场面──没错、与风咬狼们度过的时光忘也忘不掉;再来是伊萝丝、拉诺、米尔德──首次的马车护卫之旅也绝对会记住一辈子;最后画面定格在蕾蕾唰地侧过身子、绽放出不输给阳光的灿烂笑靥。
至此妾身已经了解白色伊嘉想告诉自己什么了、不,白色伊嘉就自己,我们是同一人,就像自己只保有绝望、白色伊嘉只保有希望,自己仅有悲叹、她仅有欢愉,分开的话我们连完整的人都不是──因此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与白色伊嘉十指相扣,她对着自己微微一笑,想要回以笑容……但做不到啊,自己没有笑容的情绪,最终两人互相融入,她中有我、我中有她,黑暗世界也随之剥离四散──早安、世界!
一睁开眼便被脸颊上冰冷湿滑的触感吓得浑身僵直,脑袋当机了一会儿,思绪才转了过来──又是莱肯吗!说了多少次不要把口水往妾身脸上涂!……耶?一瞧发现莱肯乖巧的窝在地板上的临时小窝中睡得香甜,不是莱肯那么是谁?
在〈精神感应〉的视野下犯人别想逃掉──噗,乱滴口水的犯人竟然是……蕾蕾。
我们两人维持着相拥入眠的姿势,自己的姿态是缩成一团,但蕾蕾可就厉害了……在睡相差得方面很厉害,像是抱枕似地把自己拥在怀中,一只脚跨在自己身上,脸颊近得相贴,还能看见她微开的小嘴中一丝丝的唾液正往下流,住手、不是!住嘴呀!
好一翻骚动才逃出了蕾蕾的魔爪,睡眼惺忪地她一面揉着眼,一面解释:「昨天伊嘉说完什么姊姊妹妹的……就哭呀、哭呀地睡着了呢。」
……好丢脸,被情绪带动做了羞人的事情了。
想要说明清楚,但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从自己是转生过来的,还是自己三百年前就死掉了,或是身分是妖精的事,要全部说个明白恐怕得花好多时间,所幸蕾蕾善解人意地发言暂时解危了。
「伊嘉好像有想要告诉奴家的事,但是也不用急于一时唷,好好整理过随时都可以说给奴家听──毕竟我们能在一起好长好长的时间嘛!」
接受了蕾蕾的好意,也不多做说明,她说得对,将来有得是机会讲清道明嘛,相信即便她知道了自己妖精的身分,我们间的友谊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鹰之背脊〉不愧于是昂贵的旅店,房间内的设施应有尽有,有个人浴室、也有洗手间,蕾蕾说一般的旅店都是共享的……想想就有些不能接受,毕竟与陌生人什么的总觉得古怪的很呀!
两人盥洗好、着装完毕,蕾蕾一样是昨天的女剑士装束,似乎喜欢这造型到不得了的样子,自己今天则是原版伊嘉莎特的外貌……说是原版也不过是把头发染回亚麻色而已,一边逗着莱肯玩儿,一边讨论今后的方向。
「虽然有些突然,不过妾身要在弗安姆要做的事情提前完成了!接下来想做什么蕾蕾尽管说吧!」
「原来伊嘉到这里的目标是**打帕拉歇尔的人吗……!」
「不、不……谁会为了做这种事跑了大老远吶!」
「是吗……」
蕾蕾一副不能释怀的模样,到底把妾身当成性格多差的人了呀?
「那么我们今天就去探索者公会申请小队吧!伊嘉觉得如何?」
「哦、没问题!」
探索者,那是妾身生存的时代没有的新奇事物吶,想想就有些兴奋,自己也能顺利成为探索者吗?
决定好目标后,唰地披上斗篷,蕾蕾熟稔地系上配剑,自己也把魔法杖牢牢地系在腰带上头,目前贯彻的是自己是魔法师,蕾蕾是战士的双人组合,再把莱肯拎到肩膀上……结果一下子就跑到头顶上了,到底为什么如此爱往高处爬呀?
有详细地询问过蕾蕾有关饲养的魔物在城内需要注意的事项,结果蕾蕾大惊失色的尖声道:「什么!莱肯居然是狼的魔物吗!还以为是普通的小狗狗呢!」
说完也不见蕾蕾真的有害怕的模样,反倒更加起劲地逗弄莱肯了,结论就是大型点的魔物进城需要许可,也需要登记,但像莱肯这种对人无害的就当一般的宠物不管了……这样宽松的规定真的没问题吗,明明有许体积不大却很难缠的魔物,但这时还是庆幸规定不严格,不然可就伤脑筋了。
被蕾蕾牵着手走出房门,一路下到大厅,柜台一样是阴沉青年西昆斯,一见到他随即想起忘掉了的事情,轻轻扯着蕾蕾的袖子问道:「不吃过早点再出门?」
只见蕾蕾压低声音响应:「老实说西昆斯做得餐点一点都不好吃!我们到外头解决吧。」
……哪怕蕾蕾特意降低了音量,但这里可是几近封闭的空间,小小的音量经过回声也变得难以隐藏,意思是──刚刚说得坏话都传进西昆斯的耳里了!
西昆斯原先正在擦拭着玻璃酒杯,硄地一声居然捏爆了杯子!额头上可见青筋鼓起,不过天然的蕾蕾一点都没有发觉,若无其事地拉着自己走出了大厅,沿着通道回到了花店〈蔓泽兰小花〉,看店的同样是昨天的老婆婆,普通的寒暄后又出现了特别的暗号,自己不禁仔细地聆听起来。
「客人啊,野姜花的价格昨晚上涨了,请稍微注意日常开销,千万要留下些金钱应急。」
「奴家明白了,多谢忠告。」
「呼呼呼,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花名是暗号,记得野姜花是有关情报的……但记得蕾蕾并没有提出打探情报的要求,所以意思是──
「这是告知有人前来打探我们的意思……当然〈鹰之背脊〉好好的帮忙隐瞒了,不过父亲的手腕居然能伸到这吗?果然太小看他了……」
难得蕾蕾的脸上带上了一丝阴霾,不过都特地变装过了,短时间内应该是不可能被找到的,为了让不安的蕾蕾放下心来,自己紧紧地回握了她的手掌。
「没问题的,即便被发现了,妾身也会安然地带着妳离开弗安姆城。」
蕾蕾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回以温柔的笑容:「那奴家就放心了呢──好、目标探索者公会,我们走!」
「不对、不对,要先吃早餐!」
「啊、对对,目标早餐,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