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 一夜梦魇
倘若这世界上有奇迹这事的存在,那么绝非人类死掉后转生成魔物、或者死去后重生成妖精这等事,对于妾身而言、对于伊嘉莎特而言,这一时、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奇迹吧──
在转瞬即逝的时光间隙当中,即将夺去蕾蕾性命的暗器,被自己拼上一切、拼命地伸出的手掌给挡了下来。
暗器的真身是金属制的短箭矢,到底小小盒子中的机关为何不得而知,但其蕴含的威力配合上融铸成最适贯穿构造的箭头,两者相加的破坏力不是妾身普通的肉身能抵挡的。
皮肤被刺穿、肌肉被撕裂,连掌心的骨头都都毫无窒碍地被贯通,锥状的箭头透出手掌继续向后方穿越──但自己有绝对不能让步的东西啊!
手上传来的剧痛又算什么?如果在这里不能坚持到底,那妾身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使劲地攥紧拳头,用指头、用肌肉去阻止箭矢更进一步,彷佛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攻防,事实上是连眨眼都不到的剎那,终于,以整张血肉模糊的手掌为代价,从死神的手中夺回了蕾蕾──箭头甚至离她的额前仅有两厘米。
「咕、妳们两个浑蛋啊啊──!」
一点留情的想法都不存在,现在的妾身只想把暗算蕾蕾的两人撕成碎片!白蔷薇的弹幕在下一秒横扫了对方的所在──以〈蔷薇五瓣〉的威力释放了将近五十发的水弹,把地板及砖墙砸得满是暴虐的坑洞。
然而──
「哎呀哎呀、真险呢,果然和情报一样是冥咏派的实力者呀。」
居然以准确度为强项的〈蔷薇系列〉连一记都没有打中对方……时间太过仓促了吗,而且以愤怒为原料施放出水弹显然没有本来的准头、不,那两人的反应速度也超乎寻常,毕竟打从一开始便是备战状态。
虽然想马上干掉两人,不过刚才的攻击让双方拉开了至少十米远,这种距离下不可能再被偷袭成功了,于是先着手进行另一项工作。
「欸……?怎、怎么回事?──啊、啊啊!血啊!伊嘉、妳的手!为、为什么会这样!呜、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就是安抚惊慌失措、哭得满脸泪水的蕾蕾。
「没事,小伤而已──比起这个,蕾蕾赶紧躲到妾身后头!」
「才、才不是什么没事啊!明明留了那么多血……啊啊、都被穿过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呀!……之、之前的药水有带着吗、得赶紧治疗才行啊!」
「蕾蕾、冷静下来!忘记妾身是什么人了吗?这种程度才不是对手──反倒是蕾蕾,难道要让妾身因担心而分心吗?」
「可是、可是……」
直到自己用坚定的目光直视蕾蕾的双眼才稍微让她安下心来,虽然恐怕是满头大汗的模样,不过手伤只有一开始疼,习惯后反而不是大碍了,况且这种物理用〈霜之忧叹〉一转眼便能复原如初,干脆地拔出箭矢扔掉了。
「呜呜、好感人呀,听得姊姊我都要哭啰……!」
方才还表现得纯朴天真的女性破开假面具后,是副满脸假象讨人厌的女人,男性那边则完全消去了表情,简直像是无机物般的死气沉沉。
「可恶、妳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蕾蕾出手!」
听闻自己的提问,彷佛是天下间最可笑的戏言一般,女子噗嘻噗嘻地捧腹大笑起来:
「嘻嘻嘻嘻嘻!不对哦、搞错了哦,不是她一个,妳们两个都是目标啊!──哇哈哈哈哈!」
「……指使者是谁?」
自己的声音阴沉地连自己都感到不快,可女性只是「哎唷、好吓人唷!」地摆动着身子,愈加让自己的怒火更加提升档次,但出乎预料地,她直截了当地摆明了自己的身分──虽说实际上的信息完全不足。
「杀手公会的委托唷!一定想不到吧,妳们一人的头就值三百枚金币喔!哎呀、雇主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唷!」
「杀手……那种公会连听都没听过。」
「啊哈哈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假惺惺的伪君子探索者们才不会承认这种事呢──明明需要借刀杀人的时机多不胜数呢,所以是里公会啦、里公会!小妹妹们还真是天真的可爱呢!」
虽说不知道为何我们两个都被什么杀手公会当作目标了……不过三百枚金币未免太廉价了啊!好歹自己也值上一千枚,而蕾蕾至少要一万枚才足够呀!
先无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自己坚定地作出宣言:
「妾身不管妳们是受人雇佣还是如何──别想毫发无伤的离开哦。」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这样才有趣嘛、一下子就死掉太无聊了唷!哎呀、自我介绍一下,我的代称是〈蝎〉、这个男的则是〈密〉,让我们愉快的大玩一场吧──!」
「〈蝎〉、废话太多了──前面那一个是妳的猎物。」
仅仅在说话的一瞬有了生气,下一秒名为〈密〉的男性忽地消去了身影、不对!没有消失!而是像批上了黑色的面纱一般隐匿了身子,像流水一般滑过自己侧边、但会让你得逞吗!
或许以肉眼无法捕捉〈密〉隐藏之后的身形,然而在〈精神感应〉的视野之下还是透出了马脚。
马上以白蔷薇招呼过去,啪啪啪地声响再度把路面敲出了好几个洞,然而〈密〉的行动诡变多端,影子扭过了好几个方向,躲过了所有的攻势后退回原位,再度现出了身形。
尽管突破失败,他的表情仍然一成不便,反倒旁边的〈蝎〉吊儿郎当的说道:「哎呀、不光是冥咏派很麻烦,那个魔法也麻烦得很呀!所幸先做过保险了呢、对吧?〈密〉。」
对于〈蝎〉抛出的媚眼,〈密〉一点都没有理会的打算──这互动与先前的扮演闪光夫妻的模样实在差太多了。
一边缓下攻势,一边在心中琢磨该如何对付这两人,不可否认的──是非常难以应付的强敌、拉诺,不,不及S级探索者拉诺的身手,不过是碰过的人类当中数一数二的对手。
若是毫无经验地第一次遭遇八成会被干掉吧,不过妾身可是有着〈探究之核〉这项作弊的特技!这两人有什么样的招式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没有输掉的可能!
这回〈蝎〉和〈密〉同时攻了上来,〈蝎〉采取正面突破的路线,〈密〉则是裹上夜纱钻进暗影当中伺机而动──根据妾身观察到的技能看来,〈蝎〉拥有刀、剑、匕首等兵器的熟练度,以及加强身体能力的技能,大概是敏捷型的近身战士;而〈密〉是纯粹的魔法师,然而握有〈影元素亲合〉这种不明所以的玩意儿、倒是说说影魔法是什么鬼啊!
不管如何,自己施展了强化全能力的套装魔法〈千丝万缕〉,同时开启防范暗器的〈黑魂之巢〉,在不离开蕾蕾身旁的前提下以远距离的魔法决胜负。
连数十发的白蔷薇朝着〈蝎〉激射而去,与〈密〉的刁钻不同,〈蝎〉的脚步或缓或速,前一刻还是信步悠然的模样,却在水弹命中前宛如瞬间移动般晃到侧边两、三米处,由于这从未见识过的步法让自己的攻势一一落空……咕、明明是能操纵动向的子弹为何会打不中?
一面与〈蝎〉对峙的同时还得提防〈密〉,即便目前仍保持着距离观察着,但只要他有那个意图,短短数秒便能近身到我们眼前,为此保留了十几发的白蔷薇作吓阻。
在以秒为单位都嫌太过不足的激战当中到底哪方占了优势呢?──那恐怕是身为杀手的两人吧,妾身必须不间断的试探、不间断的近攻、不间断的试探,哪怕停顿下一瞬间没有自保能力的蕾蕾便会陷入危机当中。
受限之下自己大多数的魔法都被封印了,移动技〈一步之遥〉、绝招〈愚者讴歌〉,以及众多施法不够迅速的招数通通都不起作用!
该怎么办、该如何是好?难道得维持防线直到被路人发觉到这场争斗?不、那太不实际了,这里是地处偏僻的小巷弄,再加上迎冬季的人潮都集中在街中心……说不准得一直支撑到白天吶。
再一次〈蝎〉漂亮地躲开白蔷薇,面对另一发从死角击发、不可能躲避的水弹,闪光似地一划,她竟然以匕首喀飞了水弹的轨迹使之落空,咧开嘴嬉笑道:「嘻嘻嘻、太棒了呀!这很有趣呀、再多来点呀!快点、快点呀!哈哈哈哈哈──!」
咕……〈蔷薇五瓣〉的威力居然不足以打穿她的防御吗,但是提升到〈六办〉的话,水弹的数目至少会减少一半,那么对〈密〉那头就会放空城──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下白蔷薇的弹幕,必须有更加强力、乾坤一掷的手段才行,有什么、有什么能运用的招数吗!
──不是有的吗,明明是新开发的魔法,一着急起来居然忘得一乾二净了,在施展速度上只略逊于〈蔷薇系列〉,但在威力上可是远远超过,在这情况下最适合当作突破重围的杀手锏了。
首先操作白蔷薇迫使〈蝎〉向左方躲去,那当下两发水弹一上一下地袭击过去──但这不会作效,果然她脚步一转、身形急退,通通避了开来,不过这里便是决胜负的地方!
所能操纵的水弹密不透风地洒落,只见〈蝎〉跳跃起来,以裙襬飞舞的势态躲过了一半的数目,剩余的一半以一手匕首全都敲散掉,彷佛闯过了一关游戏似的,她扬起得意的笑容──
妾身没有放过这一霎那的时机,不可视的伪火元素丝线汇聚成点状,焦点是〈蝎〉的胸口──〈炎神的吐露〉喷发出熊熊烈火,尽管是小范围的精准爆炸也并非人体能承受的。
被火球吞噬的〈蝎〉没有存活的可能性,那么对手只剩下魔法师的〈密〉一人,要比魔法战的话妾身可是手到擒来──
「伊──嘉……!」
蕾蕾的悲鸣划破夜间的街道,一开始自己不明白蕾蕾为何而哀痛、为何露出那种悲痛万分的表情,她怀中的莱肯也激动地嗷嗷直叫,直到〈蝎〉那病态的愉悦笑容近在眼前才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胸口隐隐作痛、闷得无法呼吸,胸腔中的灼热及异物的冰冷触感交互传递……怎么可能、这家伙,〈蝎〉理应死掉了才对呀!
──怎么会毫发无伤地逼近过来,在妾身的胸口狠狠地刺上一刀。
短暂的恍惚之间,瞥见右手掌上的贯穿伤口泊泊地淌着血……不对啊、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能精准击杀高空中急速飞行的彩迅鸟的〈蔷薇系列〉会捉不到一名人类?为什么无论任何伤势都能修复的〈霜之忧叹〉不起作用?为什么替代眼的〈精神感应〉从方才开始就模糊得不清?
……能做得事情只剩一个了,卯足了劲的〈搧风术〉把蕾蕾吹得老远,由于力道不能微调害她摔到了屁股,自己深感歉意,不过这是能救她的唯一方法了,请原谅妾身吧。
下一刻在自己身前施放了大范围的爆破〈炎神的息吹〉,在火星喷溅的爆炸当中〈蝎〉带着狂喜的神情提前一步溜掉了──这火焰能暂时阻碍那两人的脚步吧。
「呜、痛……伊嘉、伊嘉啊!」
身后的蕾蕾如泣如诉地吶喊着自己的名字,然而自己食言了呀,没能好好地好护她,没有回应她的资格。
「……蕾蕾……快逃、逃到人群多的地方、不,找卫兵协助吧,表明身分、然后寻求保护!」
「不要!奴家才不要丢下妳啊、一起、一起走……!」
「……──开玩笑的吶!是妾身要拿出实力教训对方一顿,怕会波及到妳,所以、在旅店等着好吗?妾身发誓,一定会再次找到妳的!」
「……真的吗?」
「那当然、所以蕾蕾先走一步吧。」
「呜、约好了、约好了哦,一定要来接奴家……!」
对不起,这是最后一个谎言,只见蕾蕾满眼泪痕地向后方跑远,直到连背影都瞧不见了、啊,赶忙大喊了一声:「莱肯!你是个男孩子哦、一定要保护好蕾蕾,听到了没有!」
虽然担心没有传达到,不过远远地传来「嗷呜──!」一声,那大概就没有问题了吧。
接着,将视线转回战场,〈炎神的息吹〉燃起的火焰尽数熄灭──明明是没有妾身的允许便不会轻易消失的伪火才是,居然擅自地就消灭掉了……不只是〈炎神的息吹〉,不留意时连〈千丝万缕〉都消散了,此时的妾身连再简单的魔法都犹如身陷泥淖般施展不开。
「〈蝎〉吗……到底对妾身下了什么毒。」
「咦──?嘻嘻嘻、哈哈哈!居然有发现嘛、看来小妹妹也不是蠢得无药可救嘛!」
是的、毒,恐怕是抹在箭头之上,打从一开始就中招了──然而什么样的毒素能一点一滴地削弱自己的魔法能力,直至完全瘫痪掉呢,倘若是致死性的就罢了,一施展〈霜之忧叹〉便没事了,可现今连〈霜之忧叹〉都使用不了。
「哈哈哈,大姐姐是好人呢!就告诉妳吧──是麻痹毒喔!」
「麻、痹……?」
神经毒?而且是非致死性的麻痹毒、怎么可能!这种程度的东西……
「哎呀?在小看吗?嘻嘻嘻、偷偷透露给妳喔,这种让全身丧失知觉的毒素在我们行话里可是称作──〈魔法使之墓〉,只要接触到一点点就能发挥作用呢!」
「原理的话、哎呀,讨厌,大姐姐最讨厌记这些东西啦!──大概是知觉不见了,精神体什么的就会断开灵魂与外界的连结,那么魔法师就成任人宰割的废物啦!」
「〈蝎〉,闭上嘴,去完成妳的部分吧。」
「好啦、好啦!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呢、啦啦啦──」
……身为魔法师的自己多多少少能明白那个〈魔法使之墓〉的作用,精神是灵魂接触外在世界的延伸,魔法的施展是以灵魂为手、精神为针、元素为线,三者不缺才能编织成法术,然而精神的稳定性仰赖于与肉体的连结──比方说全身都没感觉的人还怎么区分自己与外界呢?而精神体一混乱,魔法什么当然不可能顺利施展了。
是妾身的失败,从一开始就是,不管是对人的警戒,或是对这世界的戒备都太过半调子了。
〈密〉裹在暗影当中,朝着蕾蕾逃去的方向追去,明明身体的知觉都全失了,是站着、坐着、还是呼吸着都感受不到了,还是奋力地伸出手去抓他,但在勾到之前白光一闪,自己的半截手臂掉落在地,但因毒的缘故一点都不会痛。
由于〈蝎〉的一刀让自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但是感觉不到腿脚,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见〈密〉穿越而过,用单手耙着地面想追上去,却被〈蝎〉一脚踢翻,将体重压上来,面对面瞧着自己……妾身哪里也去不了了。
「哎呀哎呀,痛苦吗?」
咕、才不,一点都不痛。
「嘻嘻嘻,难受吗?」
不会!一点都没感觉!
「哈哈哈哈,这么怕死吗、哭得一蹋胡涂唷!」
不怕、才不怕啊!……但是、但是蕾蕾她,拜托、谁能救救她!
「嘻嘻哈哈哈哈!这几分钟的同行很愉快呢,送妳个礼物──」
〈蝎〉的刀利落地划开自己的脖子,剎那间彷佛感受到了身首分离的颤栗感、说不定只是错觉吧──在身为人身死去的当下,精神全面溃散,〈精神感应〉的视野熄灭,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