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很醉，夜色很凉。
“我给你打了车。”，李文说，“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贺朗混混沌沌地坐进了车里。红灯，绿灯，停止，启动，尾气，鸣笛……胃里翻滚起来，贺朗拍着司机的座椅。
“师傅，停车。”
门开了，贺朗跌跌撞撞地靠在路边栏杆上。
“你快点啊，我还要赶下一班。”，司机摇下了车窗，冲着他喊。
“不用了。”，贺朗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你先走吧。”
他之前没吃多少东西，只是不停地喝酒，现在除了满嘴的酸涩，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走到人行道上，靠着树坐了一会儿，旁边路过一个小女孩，扎着小辫子，眼睛圆溜溜的，一边舔着甜筒，一边好奇地看着他，被她的妈妈急忙拉走了。
贺朗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条狗。
他站起来，抖落了裤腿上的泥土，然后漫无目的地走着。
流光溢彩的路灯，鳞次栉比的高楼，五光十色的广告牌，擦肩而过的，携手的，拥吻的男女……当风刮起来，贺朗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沿江路。
他坐在桥墩上，回想着过去的苦涩和甜蜜……好像没有甜蜜，他和沈南絮没有共同的回忆，如果不是今天，她恐怕永远不知道有人在默默恋慕着她吧。
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呢？过客多得就像天上星斗，不是每一颗都有资格环绕着月亮。
贺朗佝偻着腰背，他静静地坐着，裤子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也没有管，直到夜半子时，路灯依旧亮，但行人却渐渐稀疏了。
他好像出现幻觉了，在这个只有河风作伴的夜晚，他却嗅到了丁香的馥郁。
贺朗想到了它的花语，天国光辉，等待爱情——这是在祭奠他未萌芽就死去的爱吗？
似乎不是幻觉。
贺朗抬起头来，雪色的少女与他错身而过，夜色给她的背影披上朦胧又绮丽的轻纱。
惊鸿一瞥的侧颜，缠绵悱恻的眼眸……贺朗想，她真漂亮，只比沈南絮差一点儿。
她好像在流泪呀，她在悲伤什么呢？
沈南絮也会为人流泪吗？
贺朗自嘲一声。
沈南絮是清冷的夜，没有流星能够在她心里留下永久的痕迹。她的笑容都是浅淡的，没有人能令她落泪。
他看着少女缓缓走向桥边，她踏上桥墩，她的裙摆飘起来，她像飞起的鸟，马上就要纵身而下了……
贺朗猛地站起来。
“喂！”，他双手聚成喇叭，大声喊着，“你是要跳下去吗？”
女孩停驻了脚步，回头看向他。
“你别过来！”，逆风里，她的声音模糊不清。
“你等一等！”，贺朗喘了口气，“如果你要跳的话，我们一起吧！”
女孩睁大了眼眸。
……
他们坐在栏杆上，脚下就是流动的和夜空一般漆黑的江水。
靠近了，贺朗才看清了女孩的容颜。她是大部分男生会喜欢的类型，唇红齿白，不谙世事，眸子稚嫩得像林间的小鹿，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而不像沈南絮，令人一见就自卑，只有自以为是的小丑才会一头撞上去。
少女还在啜泣，她哭起来就像贺朗曾经看过的琼瑶剧女主，脸上的五官不会难看地皱在一起，只是视线放空在一点，晶莹的泪珠滑过白腻的腮边，眼圈慢慢红起来，像抹开的胭脂。
贺朗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这是李文塞进来的，倘若他反胃了可以擦擦嘴。
“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想不开吗？”，他小心地问道。
女孩没有看他，她只是紧紧攥着纸巾，盯着自己的鞋发呆。
“我的爸爸去世了。”，正当贺朗以为得不到回应时，她小声地开口了，咬字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人的离开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有早有晚。”，贺朗干巴巴地说着，“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美好的事在等你，还有其他人在爱你……”
“没有了。”，女孩打断了他，“没有其他人了。”
贺朗讶异着看着她。
“我妈妈五年前就去世了，出的车祸，爸爸一直在治病，卖了车子，卖了房子，爸爸对我说不治了，留几万块钱给我读书，可是我做不到，他还是叫人拔了管子……”
说着，她的眼睛又溢出泪来，她抬起手用纸巾用力地擦着，在脸上留下一道一道的红痕。
贺朗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只能坐在这儿等候着她眼泪的干涸。
“你不想跳是么？”，女孩转头看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可能是同病相怜吧。今晚我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就跑到桥上来吹吹风，然后看到了你。我想我这样普通的人都没想过死，而你这么漂亮。”，贺朗笑了笑，“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更不应该早早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你也失去了亲人吗？”
贺朗摇摇头。
“有一个女孩子。”，他慢慢说着，“她很漂亮，是像你这样的漂亮。”
“她很聪明，年年能拿奖学金。”
“她家里很有钱，我够不着的有钱。”
“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可是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所以我一直在努力。”
“到如今，六年了，我依旧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我没有忍住，向她表白了。”
“结果呢？被拒绝了？”，女孩问。
“她说她喜欢女孩子。”
噗呲一声，女孩笑了出来。
“我本来已经猜到了结局，可我想不到她会这样敷衍我。”
“不是的。”，女孩认真地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她是这样出身的女孩子，我想她不屑于敷衍你。”
“啊……”，贺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她从前知道你喜欢她吗？”
“应该不知道。”，贺朗叹了口气，“喜欢她的人这么多，怎么会在意我这么个普通人呢？”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黑色的盒子，捂了这么久，都沾染了他的体温。
钻戒依旧很美，只是没有归属的人了。
“你表白送钻戒吗？”，女孩语气古怪。
“难道不是吗？”
“这是求婚用的。”
贺朗张大了嘴，而后又颓废地低下头去了。
他已经不敢想象，在场的人会怎么看待自己了。
还穿着傻乎乎的西装。
“别灰心。”，这次换到女孩安慰他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谢谢你。”
“你说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可你从来都没得到过啊？”，她问道。
“不是爱情。”
“不是爱情？”
“是希望。”
贺朗说，“六年了，恐怕我一直都不敢承认，我得不到她，可是我的希望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我再也不能骗自己‘只要你再努力一点，你就能站到和她一样的高度了。’”
他们又没人开口了，空气重归静默。
女孩晃起了小腿，她的裙摆像飞舞的蝶翼。
“陌生人，谢谢你。”，她说，“谢谢你的陪伴，我决定要好好活着，像你一样努力了。”
女孩抿着唇笑起来，她的眼睛像初一的月牙儿。
贺朗也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件成功的事。
“我们回去吧，这里风大，脚下悬空怪吓人的。”
女孩点点头。
贺朗比她高，他先翻了进去，回头看时，少女依旧站在原地。
贺朗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会找到一个属于你的女孩，失去的会渐渐遗忘……可我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很抱歉，让你白费了这么多时间陪我。”
她后退两步，仰身向后倒去，衣裙翩跹。
“不！”
贺朗跑起来，伸手向她抓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