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快开学了,把天水街那边的房租收了吧。”
“可是……”
“他们过得苦我知道,但我们也难啊。”,男人叹了口气,“现在行情越来越差,上半年钱都垫进去了还看不到起色,囡囡的钢琴课还要交学费,她还这么小,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曾琴看了眼正在埋头吃饭的女儿,她今天回家时就很难过,因为比赛输给了其他小朋友,没有得到补习班老师的奖励。
她一直想要那朵小红花的。
“好吧。”,曾琴点点头。
吃完饭丈夫又急急去了公司,曾琴洗了碗,然后点开了聊天框。
这里光秃秃一片,只有一行“你已添加了桃夭,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对了,以前什么事都是她爸爸处理的,曾琴想到,这是第一次和她这般打交道吧?
曾琴仔细考虑着措辞。
“苏桃同学,在吗?”
她等了一会,对面没有回复,她站起来,拿过女儿的作业开始检查起来。
对的不是很多,但是字迹工整,之前囡囡的数字“5”写得尤其歪歪扭扭,曾琴教育了好一通,现在看来总算改正了。
“叮咚”一声,手机振动起来。
曾琴放下作业,解了锁屏,屏幕的灯光亮起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爸爸去世了我很难过,他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你节哀顺变。”
“谢谢您。”
曾琴几乎可以想象到女孩此时的悲怆了,她是个懂事有礼貌的孩子,但是……
“他之前忘了交上半年的房租,你可以补交吗?”,她按下了发送键。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十分抱歉。”,回信弹出来,“请问要交多少呢?”
“一万五。”,曾琴发送过去,又开始打字,“我知道数有点多,但这是六个月的房租,我家现在手里也不丰裕,如果一时间拿不出来的话……”
叮咚一声,对面转账一万三过来,又附送了一条信息。
“对不起,我手机里只有这么多了,还有两千可以等我取出来吗?”
曾琴怔了一会,然后慢慢删去了输入框里的那一行字。
“好。”,她说。
……
今天天气依旧很好,十一路公交车里依然很挤。
旁边是个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小青年,曾琴运气很好,抢到了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
这一路的风景建筑曾琴都很熟悉,她走过太多次了,甚至记得清每个广告牌的位置。
公交停靠在站台,司机吆喝着往后走,又上来几个人,脸上带着麻木的疲倦。
这是个繁华的城市,但不是每个人都是这片繁华的受益者。
播报显示天水街已经到了,曾琴下了车,把自己的包提上肩,往那片小区走去。
这里有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原本是他们的婚房,曾琴在这里住了好几年,直到丈夫做生意赚了钱,又有了女儿,于是他们再买了一套独栋,把天水街的出租出去。
这里有过太多的回忆,甜蜜的苦涩的……曾琴是个爱干净的,她知道有的租客习惯不好,不吝惜东家的财物,因此租房时她就要求面谈。
那还是四年前了,曾琴记得,来的是一对父女。
父亲长得高大,面相端正,只是脸色苍白,看起来身体不大好,女儿还在读初中,背着个小书包,眼睛黑黑大大的,乖巧可爱极了,只是有些怕生,曾琴逗了她好一会才“阿姨阿姨”的甜甜地喊。
听说他们家从前也很殷实,但女主人一年前出车祸去世了,男人又查出了肺癌,所以卖了房子来治病。
当时曾琴就决定把房子租给他们了,她想到自己的女儿,对这个懂事的女孩心疼得不得了。
四年过去了,人与事都变了,但房租一直没有长,半年一万五,在这个地段已经是极为低廉的价格了。
曾琴安慰着自己。
她走进楼道里,墙面上有几处剥落的痕迹,露出粉状的石灰来,她走楼梯上了四楼,敲响了402的房门。
门里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嘎吱”一声,门开了。
屋里不算亮堂,少女俏生生地立在她面前。
她比曾琴矮一些,面容与四年前的小女孩缓缓重合起来。
“阿姨。”,她唤了一句,嗓音沙哑。
她好像刚刚哭过,曾琴想。
她的长发有些乱,眼圈是红的,眼里分明还有潮湿的泪水。
少女蹲下来,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摆在她脚下,她抬起头来仰面看着曾琴,“家里很少来客人,只有这双了,希望您不要嫌弃……”
曾琴支支吾吾地应着,避开了她的目光,直到坐在沙发上,身体的实感才被收回。
曾琴偏头看向她,女孩正在拉开窗帘,她的背膀瘦削娇小,阳光内的小腿白得晃目,好像一手就能握在掌心。
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曾琴知道,只是她没想到,她已经出落得这么……
方才曾琴看到她第一眼时,甚至有种失神的不真实感。
“阿姨喝水还是茶?”
“温水就好……”,曾琴答道。
饮水机咚咚地响着,少女把水递过来,坐在她侧面。
她身上有种舒服的香气,曾琴慌忙接过来,小口抿着水镇定下来。
“很抱歉让您亲自走一趟。”
“没关系。”
“您等一会。”,女孩站起来,等她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沓钱。
“您点一点。”
她的手白生生的,曾琴看着她的袖口,是很粗糙的布料。
曾琴数着钱,脑海里一片混乱。
她并不宽裕,这些钱可能是她几个月的生活费,如果少了这笔钱,也许她会过得更艰难……
这般想着,曾琴心里突兀地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没什么,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在履行作为房东的职责,上半年的房租七月才交,她做的足够多了。
可这并不能催眠她,曾琴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缓解她的情绪。
“你一个人过得还好吗?”
话一出口,曾琴就后悔了,她连忙改口道,“不是……我是说……”
“我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少女微笑着,她长而卷的睫毛颤了颤,脆弱地好似一朵即将捻灭的花。
曾琴看出了她的勉强。
她才失去了父亲,她可能昨晚哭了一整宿,好不容易舒缓了一些,而自己却在这个关头榨取她的生存空间,甚至**裸地揭开她的伤口。
负罪感更强了,曾琴感觉自己就是那亲自扼杀她的凶手。
她还想说什么,可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话。
屋里静默了许久,曾琴感到难熬起来。
“已经四点了,您不如在这里吃晚饭吧。”
少女起身,她走到冰箱那里去,模糊的声音传来。
“家里没什么荤菜了,您先坐一会,我下去买菜……”
曾琴像针扎似的弹起来。
“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吃饭了。”
“这样么。”,少女回头看向她,“那您慢走。”
曾琴对上了她的视线,她急急忙忙换了鞋,开了门就仓皇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