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也很喜欢小孩子啦，但是去学习根本就不擅长的钢琴和手工真的好麻烦……啊，提起这个我想起来了，下周又得交一副衍纸画。那我一会儿还得对街的文具店里买点衍纸呢，真的好烦哦。”
咖啡淡淡的香气在鼻间游走，视线内是店外远处橘红而多云的天空。那方风景很美，但我却不知道如何描述远方云山中渐变的光影色彩。这种想说而说不出口的感觉，正如此时此刻萦绕在我心头的一个疑惑。
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呢？
“我说潞潞，你有认真在听吗？”
呼唤着我的声音不加掩饰地带着许些怒意。
“对不起，有点走神……可能是因为我最近太累了吧。”
暂时抛却了无从溯源的不协和感，我下意识地回应着，然后将视线从窗外转到了实木桌对面的倩影上。
与我对坐的那个女孩名为陈稚伊，她对于我而言，可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她是我高中三年的同窗，青涩年华的秘密恋人。现在，我更是和她考上同一所高校——只不过专业不同。
此刻的稚伊正微微嘟着嘴，任谁都看得出她此时心里的不快。但即便是这样生气的她，也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压迫感，就像是一只埋怨你不陪它玩的猫咪一样。
愧疚之余，又会觉得她是如此可爱。这不禁让我产生了一种罪恶的想法：倘若故意惹恼她来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也未必不划算。
但是，我既不忍心无端惹她不高兴，也没那个胆子去应对她真耍起性子来的后果。
“也是哦，听说潞潞的专业一周要交很多篇读书笔记的，忙起来也不比我们差……但是，这也不能成为你刚刚不理我的借口！哼哼，你还是想想怎么哄我吧！”
女孩眉眼上的奶粉色眼影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桃粉色的光华。或许是我的解释让她担心了，从她的瞳中我再读不出先前的愠色。
这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啊。
“那，一杯芋泥啵啵奶茶？”我试探着发问。
“一杯怎么够？我像是那么好收买的人吗？”
“一个星期？”
“哼！”
她只是轻轻地发出了可爱的鼻音。
“一年吗？”捻了捻耳边垂下的长发，得不到她肯定回答的我有些心虚。
“一辈子啊，笨蛋笨蛋！指望你脑袋开窍搞浪漫，我不知道还得等多少年呢！”
稚伊的声音活泼而灵动，撘配上娇嗔的言语，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每次听她说话我总是会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陈稚伊这般清纯无暇的女孩子。
“嗯……一辈子就一辈子。这一辈子你的芋泥啵啵奶茶，我全都承包了……”顺遂她的心愿，我这么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明明说出的都是心里话，却依旧感觉很难为情。如果能摆一面镜子在我面前，想必自己的脸颊已经烧红得如同窗外的晚霞一般了吧。
我一向不擅长说什么甜言蜜语。
“嗯，这才像话嘛。”稚伊笑了笑，“今天你的这句话我已经刻进DNA里了，以后可绝对不能食言啊。每一个不曾给我啵啵的日子，都是对我的辜负。”
虽是玩笑一般的话语，但任谁都清楚，稚伊在意的其实并不是奶茶。
我们两个谈恋爱的事情，从未让彼此的家长知晓。主流的眼光是什么，我们并不在乎。那些陌生的异样目光可以伤害我们，却无法打垮我们。
只是，在面对至亲之人尚不明朗的态度时，总归是做不到对待陌生人一般坦然。一想到我们的恋情不可能瞒过彼此的父母一世，心中总会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但我已经暗自下了决定。倘若我的父母真的得知了稚伊的存在并且强烈反对的话，那我绝对是要独自和稚伊远走高飞的。
至于父母的养育之恩，我会另寻机会报答的。我已经被他们操纵了十余载的人生，在自己感情这件事上，我绝不会再妥协了。
所以，我认认真真地回答了稚伊的玩笑话：“放心，我是绝对不会食言的。”
“嗯哼，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气势很足嘛。”古灵精怪的稚伊颇为郑重地点点头，“那就从明天开始，履行你的诺言吧。当然，每天我要什么啵啵，你还得先仔细听我的要求哦。”
“比如草莓啵啵之类的……？”
“是，但也不完全是。你想想啊，我嘴上虽然说了个痛快，但真要是一天一杯奶茶这么喝下去，我得圆成什么样子啊？”稚伊嘟了嘟嘴，但旋即又露出了耐看的微笑，“所以啊，实在想喝的时候，我就要加啵啵的奶茶；平时的话……”
此刻，女孩子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她自己樱色的嘴唇。
“我要这个啵啵。”
稚伊的小动作让我脸上一阵发烧。相比起有些木讷的我，她总是能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爱意。这自然是一件幸福的事，但也常常让毫无准备的我不知所措。
“怎么了，不可以吗？”见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刻意歪了歪头。
“当、当然可以。”觉得这样的回应或许有些平淡，我又赶忙补了一句，“倒不如说不胜荣幸呢。”
“嗯，这句话我爱听。希望你以后也能保持住这样的高情商，别老是那么不解风情。”
稚伊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绽开了甜美的微笑。而看到这样可爱的稚伊，我也露出了久违的笑颜。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开心地笑过了。
不知从何时起，我就开始以她的欢欣为欢欣，现在看来亦是如此。
“啊啊，刚刚光顾着调戏潞潞，差点就把正事给忘了。”
我在端详稚伊的时候，她同样也盯着我的笑靥。当我又一次觉得不好意思，想避开她视线的时候，她却轻轻地拍了两下脑袋。
“正事？”
“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衍纸画啊，做起来可费劲了。利用起每天的闲暇时间都得做个两三天，不快点开工的话我怕时间来不及……”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了一下看向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啊，我可没有说和你见面不是正事的意思喔？”
“你多心了，我哪有那个意思……嗯。所以，这就打算回去了吗？”
稚伊的敏感让我有些哭笑不得，同时我也在她的言语中感受到了明显的去意。
“是啊，不仅是我的作业快完不成了，某人不也一样是个大忙人吗？昨晚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今天都困得不听我说话了。”稚伊撇撇嘴，挎上了自己的包包，“反正对街就可以买到衍纸，也不用你陪我多走一程了。像我这么温柔善良的女朋友，当然会体谅你放你回去补觉啦。”
困吗？我现在倒不是很困。昨晚做了什么吗？我居然也没有印象。
虽然心中始终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但稚伊都这么说了，我不承了她的好意还会惹她不高兴。
毕竟，我们不在同一个二级学院，被安排的宿舍楼也因此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以稚伊的性子，总是舍不得我每次为了送她回宿舍而多绕一大段路。
尽管我很想陪她一起再走走，但她却更担心我的作业会不会让我被迫熬夜，我拗不过她。最终敲定下的行程是，她买她所需要的材料，我则回我们宿舍继续赶我的读书报告。
“熬夜可是美容的大敌。你要是又白天摸鱼，晚上再熬夜肝报告的话，等变得丑丑的，我可就不要你了。”
出了咖啡厅，便能感觉到云间散来金色的辉，温暖而不耀眼。有几只飞鸟在四周的楼间盘旋，翅尖也沾染了夕阳的颜色。同样被晕染的，还有那个女孩粉嫩的侧脸。
“陪你……也不算摸鱼吧。”
“我不管。恋爱归恋爱，要是因此你的学习受了耽误，我还是会不高兴的。有陪我在学校走一圈的时间，说不定你的读书报告就搞定一半了呢？”
“好，都听你的。保证今晚十二点前睡觉。”
“嗯嗯，这才乖嘛，潞潞。”听到了我的保证，女孩像只被摸了头的猫咪一样微微眯起了眼。嫣然一笑后，她一把牵住了我的手。
稚伊的心理，其实我都清楚。爱一个人，怎么能不希望她变更好呢。被她捉住了右手的我，就这样沉浸于被爱人寄予厚望的喜悦中，在夕光里享受着她淡色肌肤传来的温柔触感。晚风走走停停，她发间飘来的橘子味香气也若即若离。近在咫尺的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竟倏忽让我一阵恍惚，说不清此时是不是幻境。
我真希望这一刻能定格成永远。
直到在路口遇见红灯，我们才双双在斑马线前驻足。
“红灯耶，真不巧。那正好，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先说好啊，晚上视频的时候要是我发现你还没完成作业，明天我可是要揍你的。”
稚伊松开了牵着我的手。对于已经谈了两年恋爱的我们来说，明明是稀疏寻常的一个动作，却依然让我在心里感受到了深深的失落与贪恋。
“不会给你机会来揍我的啦……那我就先回去写报告了。稚伊，晚上见？”
“嗯，晚上见。不过，为什么是疑问句？”稚伊好奇地追问了一句。然而，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忽然用这么不确定的语气来道了别。
“也许，读书报告太多了真的写不完的话，就得咕了和你的视频吧？”想到老师布置了堆砌如山的作业，我也不能不如此悲观地做出假设。
“如果是这样的话，朕便准了。妃子尽管忙完作业就是。”
“你才妃子呢！”
“妃子急了，我溜咯！”
就在我们的吵吵闹闹中，路口迎来了行人的绿灯。稚伊先注意到了信号灯的变化，旋即可爱地朝我挥了挥小手后，便迈着碎步踏上了斑马线。
作为回应，我也对着她招了招手。
然而仅仅在几秒之后，我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在我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我目睹我最爱的女孩走到了道路中间。
我目睹她回头，情不自禁地对着我笑了出来。
我目睹一辆幽灵般悄无声息的私家车，高速地闯入我的视线。还来不及待我喊些什么，它不偏不倚地撞在了稚伊脆弱的身躯上。
我的爱人就像一只断翅的飞鸟，坠落了。
霎时间，残阳如血，暮色席卷了天空。
而我视线内的世界，却分崩离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