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千里之外的赵家沟小街街口的黄果树下。
这里原本是赵家沟的百姓们吃饭和闲暇之余，坐在一起交换消息的场所。
谁家的媳妇昨晚在淇河里洗澡了，谁家的汉子半夜三更从谁家的后院里出来这样的信息，都是在这里完成汇集和佐证，最后变成众人公认的铁证的。
大家不关心现在谁当皇帝，谁当郡守，除非有皇帝的八卦，比如皇帝的哪个妃子跟谁谁将军跑了这种有营养的事情，大家才可能当着闲资谈论一下。
而且那激烈的程度，往往都和大家亲眼在场见证了一般真实无二。
至于皇上的政令，太子的设立，当朝大臣的姓名之类的事情，那是完全不关心的，因为那和普通的老百姓没关系。
至少大家感觉没关系。
讨论皇上的政令，在这里还不如弄清楚地主老财赵德粮的老婆赵王氏，什么时候省亲回来更实际，毕竟赵王氏从郡城回来的话，说不得都要给相亲们带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稀罕物。
皇上的权利，在这里约等于零，乡土社会，自有一套乡土社会的运转规律。
而今天的黄果树下，大家正在热烈讨论的有两件事情。
第一件就是赵老爷要在赵家祠堂里开办学校，村子里所有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去上学，还可以先学，等以后挣了钱再给钱，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让赵老爷开了恩，这不是给穷人一条登堂入室的明路么！
家里但凡有个年轻小子的人家，都跃跃欲试，准备一会儿散了会，就把自家那小子送到祠堂去。
反正是先学会再给钱，学会本事想挣钱还难么？
就算学不会……既然都学不会，那还给钱干嘛？
乡亲们心里的算盘可是噼啪不停的在响。
而另一件大事，就是赵黑牛的隔壁邻居赵贺氏，今天早上偷听到了赵黑牛家，赵德粮和他哥在河边谈话。
原来是国家马上就要打仗，所有的铁锭都必须支援国家打仗，县里的铁长老爷马上就不给下面的铁匠户分铁锭了。
所以他们一家人昨天才那么急慌慌的到处收废铁，后面各种铁器只怕都要缺货。
众人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立刻就骂骂咧咧起来。
“赵黑牛那个黑心货，看样子是想把废铁都藏起来，以后不让我们用锄头了！”
“和他比起来，赵老爷才是真的菩萨心肠！”
“赵黑牛哪里知道这些，还不是他那个被牛神仙附身了的三牛儿干的事情，肯定是牛神仙告诉他这些的。”
大家聊着聊着，没一会儿人就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些反应迟钝的人，脑子灵光的人，这时候都已经跑到赵黑牛家里去买铁器了。
小街中间，赵林氏已经被堵在门口的乡亲们说的满头大汗，她一再给大家保证，家里的铁锭还多，加上昨天收回来的废铁，肯定能给大家打足够的铁器。
可是大家死活都不信，甚至她越是这么说，大家就越是慌着要买，都觉得她就是故意把铁器藏着，等以后价格更贵了，好卖乡亲们更多钱。
赵林氏没办法，只能进里屋去把赵德粮给找来。
赵德粮放下手里的木板，木板上用黑炭写着0到9的数字，以及一个正在列的公式。
赵德粮这是在教导二哥基础的数学知识。
他昨天在赵德粮家里看李泓算账，用的算盘和筹算的方法自然也不错，不过对于完全没有学习底子的家里人来说，首先认字就是个麻烦。
其次要理解筹算和算盘的算法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搞懂的，相比之下，阿拉伯数字和现代的数列式算法相对就简单多了。
经过一晚上的教导，大哥和父亲是百分百废了，好在二哥总算脑子没有彻底被熔成铁坨坨，多少明白了这基础的运算法则。
可惜家里穷的也没钱买纸，他也只能暂时用这木板替代了。
见母亲急的满头大汗的样子，赵德粮不慌不忙的来到前屋。
这前屋既是他们家卖东西的地方，也是大家吃饭的地方，桌子昨晚已经被压垮了，被他拆了拿去当了教学工具，屋子里还真显得空荡荡一片。
赵德粮安安静静走出来，居然把一屋子刚才还热火朝天的乡亲们给吓得退后了一步。
三爷爷终究辈分最高，而且昨天也给了六千钱出来，被大家往前一推，他还是挺了挺胸膛对赵德粮说道：“三牛儿，我可是你三爷爷，你总不能坑我吧。”
赵德粮的面色平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三爷爷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亲戚，我怎么会坑你呢。”
“那你马上卖我三把锄头，一口锅，还有一个犁耙。”
三爷爷在赵家沟那是赵德粮之下第二富，家里留有不少的地，甚至自家都养着牛，要这么多农具倒也说得过去。
赵德粮却一脸笑意的问道：“三爷爷你家里的锄头坏了？”
“就算现在还没坏，总有坏的时候嘛，到时候坏了你家要没有铁打锄头，或者涨价怎么办？”
“就是，就是，现在就卖给我们又怎么了！”
后面七哥也跟着起哄。
赵德粮淡淡的说道：“我知道大家心里想什么，不过我可以给大家保证，我们家的铁器，肯定够赵家沟用，你们家里现在铁器没有坏，就算买回去还不是放着生锈。”
“那也比等着你们家涨价卖更贵好啊。”
隔壁赵贺氏急忙说道。
大家被带动的都挤进了屋子来，好像今天不买个铁器回去，就不走了一样。
赵德粮没办法。
“好吧，那不如这样吧，我们家今天是真没有这么多存货，大家如果真想买铁器，可以先把订钱留下，我们给各位乡亲留个字据，约定年月日和价格，你们到了日子，只要拿着字据过来，保证能以约定好的价格，买到合约上注明的铁器怎么样？”
大家突然一听这个办法，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哪有东西没到手，先给了钱，再约定时间的。
“要是到时候你们家没有铁器怎么办？”赵贺氏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不依不饶。
“就是，你们把钱拿走了，要卖多少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赵德粮等大家说的不说了，再继续说道：“这样吧，我们在合约上注明，若是我们赵黑牛一家违约，就认一倍订金的罚，而你们就算给了订金，以后不想要也无所谓，正好可以将这份合约交给其他想要的人，这样你们既不用担心以后铁器涨价，也不用担心万一买了铁器用不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大家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那我先订五把锄头，两口锅，一个犁耙。”
三爷爷顺手就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把散碎铜钱。
“好，待我买点纸来，给大家把合约写上。”
赵德粮不慌不忙，分开众人，就去找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