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粮今天敢到中正衙门来,仗着的就是他手里卢昊的信,以及这件信里面说的,他在横梁乡干的事。
既然他的事在南安郡还有余热,那这点余热就应该好好利用一下。
若是真能有所收获,那就是赚了,若是没用,那也没什么损失。
现在看来,还是来对了。
他谦虚低头:“大人谬赞,草民不过做了一点分内之事。”
“卢县令说的没错,有大才而不倨傲,有胆识而不狂妄,着实是难得的人才!”
他说着又无奈摇头:“你出身贫寒,恐怕拿不出多少钱吧?”
赵德粮不卑不亢,抱拳拱手:“大人明鉴!草民出身贫寒,乃铁匠户之子,就身上这衣服,都是怕怠慢了中正大人,我们赵家沟相亲们,凑钱给置办的。”
洪魁放下信件,招手请赵德粮过去坐下:“现今南安郡小中正傅函举,字从之,乃当朝大相国傅尹韦的远房堂弟,此人能力好坏我这个当府丞的不能好评说,不过在他这里,想要拿到乡品,只有两样东西好用。”
赵德粮对老先生的感觉越来越好,没想到在朝廷中还有这样清廉谦虚的人,看他现在的样子,明显是真心想帮助自己。
他就恭敬的跪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那以先生之言,草民这事情,怕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洪魁主动的给赵德粮盛了一碗茶递过去,大才不得举,他这个身为中正丞的吏员,心里既有无奈,也有愧疚。
可是中正乡品的权利不在他的手中,他也只能无奈叹息。
“傅大人得大相国器重,任了咱们南安郡中正,只是他确实没有多少心思选拔人才,整日里光顾着收钱享乐,他人是否有大才他是真不怎么在意的,何况傅大人已经在南安任上两年,年底就要回京述职,以他和大相国的关系,自然不用担心。”
洪魁说着一口将浓浓的茶汤吃了下去,即便茶汤烫嘴,他也不在乎。
赵德粮看他这样子,就明白这两年,他在傅尹韦的手下,干的肯定不开心,府丞应该是一个衙门里,辅佐主上办事的人,可是他和主上又没办法一条心,事情办不好,心情能好才见鬼。
洪魁表面上是在帮着赵德粮想办法解决麻烦,又何尝不是在抱怨心中不满。
赵德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端起茶碗看了看,这茶和现代社会的茶可不太像,这更像是茶叶加上其他佐料,熬制出来的汤汁,有点黏稠,所以是用来吃的。
上辈子他更喜欢喝快乐水,茶叶嘛,奶茶算茶么?要算的话,他倒也喜欢。
这种茶就真有些不太好下嘴,好在他轻轻的尝了一口,味道居然意外的好,感觉像是在吃一道味道丰富至极的粥。
还不错!
洪魁见赵德粮安静品茶,也不接他的话,倒有些意兴阑珊。
“对了,卢县令在信中说,你懂一番大道理,甚至让卢大人翻然醒悟,不知能否说来听听。”
卢昊在信中只是说了赵德粮有大道理,让他有了顿悟,却并没有说明到底是什么道理,一来赵德粮这人生意义的道理,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他也未必就真理解明白了,在信里说来也难以明确。
二来他不在信中说明,就是为了让赵德粮好在中正府有表现的机会,毕竟这种道理,还是要赵德粮自己说,效果才最明显。
赵德粮也不谦虚,坦然的放下茶碗,缓缓说道:“也并非什么大道理,那是卢大人自身大智慧领悟的,草民只是问了他一句话:人生在世,所为何事。”
洪魁初来一听,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这道理也未免太宽太大了!
“你明白了?”
这道理若是真能明白,就算傅函举不学无术,肚子里装的全是杂草,肯定也得给赵德粮一个上上品才能交代。
赵德粮缓缓摇头:“如此大义,我一个乡野草民,哪里可能明白!”
洪魁被搞的有些莫名其妙:“既然如此,卢县令为何还对你推崇备至?”
草民只是跟大人说:“天地浩瀚,本无边界,奥义深渊,永无穷尽,我们生而为人,本来就找不到最终的意义,于我而言,追求意义的道路,便是意义本身,便如京城在北,我向北走了哪怕一步,只要知道方向正确,这一生也知足,若是能走百步,那是无比幸运。”
洪魁听的目瞪口呆,虽然他一时间还没有完全听明白赵德粮的话,不过一个铁匠的儿子,居然能说出如此道理,本身就足以让人震惊!
他低头细细的品味着赵德粮的话,心中虽有所悟,偏偏又没办法清晰明了的抓住。
“你从何处听说如此道理?”
“放牛的时候想到的。”
赵德粮也只能用这个借口推脱,至于他们信不信,随便了。
洪魁瞪大了眼睛,这话说出来,简直就是对他们这种读书人的侮辱,如此大道理,放放牛就能领悟,那大家还读什么书,都去放牛得了!
“放牛都能想到这些?”
赵德粮不得不继续把话圆下去,他现在是真感觉基础知识欠缺的情况下,彼此沟通是真的太难了,要是他们都知道基因这种东西,赵德粮忽悠……解释起来肯定简单多了!
“那一日我心中有所感悟,觉得我们人活在世界上,第一件事情,应该是活下去,为此我们穿衣吃饭,睡觉,甚至找媳妇生孩子,而第二件事情就是更好的活下去,所以我们明明饿不死的情况下,总想吃更好的东西,明明冻不死的情况下,还想着穿更漂亮的衣服。”
洪魁听的连连点头,赵德粮给他把顺序理出来的时候,他的想法就越发的明确了。
“而在这之上,我们总要活出一点意义,毕竟不管高低贵贱,百年之后,顶多剩下一个土堆,而再过百年,就连那个土堆都会不在,谁还知道,我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洪魁这下是听懂了,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自己百年寿终之时,被埋进地下,那个土堆随着时间的流逝,长满了杂草,最后变成平地,再没人知道那块土地之下,还埋着一个曾经的府丞。
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种事情不想也就罢了,毕竟众人皆是如此生活,似乎并无不妥。
可是仔细一想,忙忙碌碌几十年,终究不过给树木杂草做了养料。
他吓的豁然起身,对着赵德粮就拜了下去:“先生大才,请教洪魁。”
赵德粮嘴角抽搐。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