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谁的生意

作者:鲁肃先生 更新时间:2021/10/29 18:56:05 字数:5955

刚刚“挣脱”了赵芳孝跟自己谈婚论嫁的麻烦,刘易斯来到展馆门前却又见到一尊浑身铠甲的“铁浮屠”巨人警卫阻挡自己的去路——“这是赵芳孝派来抓我的吗?”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穿得上这样一身铠甲?这身装束能让刘易斯联想到的,只有卡斯佛伦那可怕而威严的巨铠国王了:“天洲也有这样的巨人?”

刘易斯以为这铁浮屠是赵芳孝派来阻挡自己的,但从动线上来看,对方好像并没有阻拦的意图——如果有,那么一只手就可以将自己拦腰捉住——而是要进来的样子,恐怕这只是个换班的警卫。为此想要出去的刘易斯便向右跨步,让这铁浮屠先行。

只是这铁浮屠似乎头脑并不灵光,而是愚笨的向左跨步,依旧挡着自己。刘易斯愈发紧张,连忙后退两步让开通道。那铁浮屠的姿态也变得尴尬起来,双手摇晃着,宛如一个羞怯的少女,连忙也退了两步——双方彼此离的八丈远之后,才重新你左我右地通过了展馆的大门。

有惊无险的离开了展馆后,刘易斯顺着柳府的主干道,来到那辉宏标致的正殿:这既是水国领主处理朝政的朝堂,亦是大宴宾客的宴厅。

像在先前精灵国的宴会一般,柳府正殿通体地席,两排矮桌列于王榻左右。以齐莫为首的卡斯佛伦宾客跪坐于王右;以赵芳孝为首的水国老臣跪坐于王左。刘易斯这回十分低调地坐在倒数第二靠门的席位;哲香坐在最便于离开的门边,并带来了“灵珠基座就在展馆二楼”的吉报。

柳府提供饭菜时使用的托盘与餐具,是十分复古的黑体红边竹制漆器,上绘鸟兽图。这种材质的盘子的基底是竹片,但通过多次涂抹不同颜色的漆使其厚度增加一到两倍;最后在刮去特定厚度的漆,使下层漆颜色裸露形成纹案,最后涂上透明的漆使其光滑明亮最终成器——并不因材质而名贵,而是因着“每层漆都要干燥”的漫长工期与精雕细琢而名贵的器物。

柳府提供的餐品选择了混合风格的餐品搭配:每人两粒硕大如盘的蒜蓉粉丝蒸扇贝、一片炖锅牛排、一份凉拌芥末木耳、一份米饭以及一份纯粹是象征意义的“远古酸梅肉糜酱”。据说古老的俚语“何不食肉糜”说的就是这种“远古酸梅肉糜酱”。

在负责主持的官吏致欢迎辞和送别辞之后,众人便在举杯与“谢王上”的呼喊中开始用餐了。

扇贝鲜香,其中的蒜蓉粉丝拌米饭美味绝伦;木耳Q弹,爽辣开胃;用天洲香料与传统做法熬制的、软嫩细腻的炖锅牛排更是刘易斯从未体验过的独特味道。至于那酸酸咸咸的肉糜酱——“古人的日子真是不易啊……”刘易斯是这么评价的。

待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水国的领主,天洲最强盛的诸侯国的领袖;梅京这个歌舞升平的大都会的管理者和拥有者;那位哲香口中“杀人如麻”的疯君,站起举杯向大家致辞:

“诸君,卡斯佛伦的诸位;你们能应邀赴约,寡人甚是欣慰。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寡人的此时心情正是如此。遥想当年战乱年代,大小战事皆有天子率军;寡人只是默坐于此,军敌之事一盖不知。略有耳闻的只有战场的残酷与野蛮。而今贵宾为寡人带来的西方珍奇,却着实让寡人大开眼界:不想贵国竟也是个人才辈出,文明璀璨的泱泱大国。实乃‘战事误我’也!”

刘易斯此时还真有些敬佩这位君主:水国毕竟曾与卡斯佛伦是敌对关系,但柳严的一袭话语,尽管提到了那段往事,但却不带个人情感又让人听了舒心,实在是智慧的言辞——他到底疯在哪呢?

领主又讲了许多客套的话,赞美了齐莫带来的商品,并预祝了更加美好的前景;接下来的发言,则开始让刘易斯感觉到事态的严重——

“今日寒宴,本是为诸宾准备了歌舞表演。然惜那歌舞队却私通反贼,暗中叛国。寡人不得不忍痛斩之。乃使我宴而无歌,对不住各位了。”领主说道。

这让刘易斯忍不住趁着领主停顿——明显是等待回应的时候问道:“……是因为哲香案吗?”

领主似乎并不回避这个问题:“不错。哲香一案,乃寡人心头大患。其势力广大,内至我宫,外至我府,竟有半数与其同气连枝;虽然发现的已被我悉数处决了,但还在不断增加。”

“为什么……因为一个哲香的离开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刘易斯问道——悉数被处决,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领主缓缓说道:“汝对此有所不知,情有可原。哲香自出生起,便身体娇弱。寡人便使她浴清泉,饮甘露,玉盘珍馐,并使其沐浴在灵珠恩泽之下,滋其成长;总角之年,身体日健,寡人又托遍了人情,寻觅了全天洲德高望重的太师、太保,教其礼数、学识、以至世间万象、百般技艺。只为了将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御水灵童,不枉费圣上恩泽。”

“……看来是花费了不少精力啊。至于身体娇弱——哲香怕疼或许就是小时候的原因?”刘易斯想起月瑶只是想扎哲香一下采血都要后退三分的模样——这恐怕是刘易斯觉得自己唯一比哲香强的地方了:上辈子自己大腿中弹,医疗兵忙不过来了,自己火燎了刺刀给自己做手术,还没有麻醉药的情形历历在目。

领主左右走动:“蒙圣上祈福,康复后的哲香武功天赋过人。寡人遂委托天师门的掌门、须臾仙人教她武功。须臾仙人曾是寡人的武功老师,当时早已专心修仙,不再授道传武;但寡人不忍哲香天赋受埋没,猥自枉屈请仙人出山教导小女。哲香可谓集全国至慧至宝于一身、集天下万民之厚望。”

“然而正是此子,却在纷争仪式上公然犯戒,败而仍谬杀其对手。使我府蒙羞,使我国蒙羞,使圣上蒙羞!”说到这里,柳严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胡须的颤抖清晰可见。

按照哲香的说法,当时的情况是:因为水国过量捕鱼与火、土、金三国产生纠纷;水国领主私下里希望靠沟通解决矛盾,但人民信仰的是“纷争仪式”所代表的天意。于是水国领主与另外三国领主达成了一系列彼此妥协的协议,并命令御水灵童哲香在纷争仪式上落败,以使水国人接受这份协议。

哲香受命诈败:仪式上以一敌三,如期落败倒地。但身为御火灵童的对手颇为兴奋地走上来想要处决哲香——很显然,在哲香眼中,当初说好的并没有这一出——哲香当然不想死,为此她躲开了那一刀并用断掉的刀柄刺穿了对方的喉咙。结果原本内定的败场变为了胜场,水国领主为协议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尽管这件事糅合了太多的阴差阳错,甚至很可能是哲香的对手“上头”了才导致了最终的惨剧。但这似乎在柳严的眼里就全成了哲香的错——自己辛辛苦苦培养了她、她就算死也不应该毁掉这桩协议!

柳严的言辞愈发激烈:“寡人本意是当即赐死,念在天子圣恩,发其往战场前线,斩敌首脑以清洗耻辱。未想其竟做出通敌叛国,强占我国至宝之为!”

柳严假叹了一口气,然后近乎咆哮般地吼道:“寡人算是明白了。寡人生养,教育哲香,耗尽心血!历历在目皆无过错!定是府中有贼徒枭小,唆使哲香屡屡犯戒!哲香之母乃其近人之近人,寡人诛之,连族!哲香发小乃其亲朋,寡人诛之,连族!哲香太师乃其思之源泉,寡人诛之,连族!”

迁怒,这是迁怒——柳严每喊一个“诛之,连族!”刘易斯的心脏都会颤抖一下。

刘易斯开始逐渐感觉到,明明这些并不是应当在宴会上提及的内容,但柳严仿佛生怕所有人都不知道似的,痛斥哲香的罪行和自己为铲除这罪行所作出的一切:“疯了。确实是疯了……”

柳严的语速渐渐放慢:“寡人诛杀府中叛贼,至此已是三年,所斩之人,已有千人矣。”然后重新加快,“而今寡人斩得多了,那叛贼不见减少,反而如雨后春笋一般越积越多。如今寡人已是强敌环伺,内外交困。亏我忠臣芳孝,明察秋毫,断案果决,贼寇已被一一查明,就快要尽数斩除了。”

“不敢当,不敢当!乃是主公明察秋毫,微臣只是做些分内小事罢了。”赵芳孝连忙起身,作谦虚状向领主鞠躬行礼。

刘易斯险些五官倒挂,心中默念:“你确定这些‘贼寇’不是这个姓赵的‘制造’出来的吗?”

不过至此,事情在刘易斯看来已经清晰明了了:

领主柳严因为哲香的叛逃而气得神魂颠倒,而负责警卫刑侦的太尉赵芳孝,则顺应领主的意愿逮捕并处决那些“领主想要处决的人”;一时间成了领主的救命稻草和心理依靠;而后赵家便利用这一点,拉拢那些惧怕屠刀的人,扩大自己的势力,同时诬陷那些胆敢对抗自己的人。在疯狂的领主面前,“与哲香有牵连”几乎成了万能的咒语,只要赵家念此“咒语”,领主便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下令将其全家根除。说水国领主完全处于赵家的控制之下也不为过。

真真正正有牵连的天师门能屹立不倒,多半靠的是柳严的师父须臾仙人的颜面。深知柳府水深火热的天师门现任掌门高程力保须臾仙人不死也就变成了情有可原的事情。

唯一令人忧心的只有这场疯狂中的既得利益者——赵芳孝,他只是想扩张自己的家族势力么?他要取代领主吗?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但无论有什么阴谋诡计,心中几千万个义愤填膺,刘易斯心中的理智都告诉自己切勿插手此事:身上背负着瑟娜的信任,家中有兄长、爱人还在等候——“这不是我的生意”

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柳严的气息逐渐舒缓,又回到了座位上:“斩贼之余,我也只得对我次女梨香严加管教,已免此难再出了。”

“厕所在哪边?”听到柳严说完,与齐莫等人开始攀谈,哲香便向身旁侍者问道。刘易斯知道这是‘开始行动’的暗号,便深深地望着哲香,悄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哲香顺利离开宴会厅后,齐莫等人纷纷向领主敬酒。而领主则恢复了正常的理智与气概,与宾客畅谈如常。

刘易斯待到每个人都与领主敬酒攀谈、又轮到了自己敬酒的时候,刘易斯便恭恭敬敬地直起上身敬酒——习惯了跪坐的刘易斯已经可以正常操纵自己的大腿了:“可否请教,为何天洲灵童只有女子,未见男童?”

“……很久以前天洲是有男灵童的。”领主抑扬顿挫地说道,“就水国有文字记载的男灵童,便有三十四位。然而这些男灵童,光杀父者就有十人;弑君者更有六人;携情人私奔者八人;怀恨自尽者十人。平均寿命不过结发。后来天子便下令,严禁各国再任用男灵童,一律改换女童——承蒙圣恩,这些悲剧便不再发生了。至于我们领主府中的那些太子少爷们,就让他们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喜文的大些了,就让他升阶纳陛,涉职从政;喜武的大些了,就让他学些兵法典籍,练几手强身健体的武功,做个将官保家卫国了。”

刘易斯这才恍然大悟:“也难怪……男孩子这种动物,自十四岁起到二十岁左右本就是血气方刚、青春逆反的年纪;又集全国之力乃至古神至宝于一身,自觉鸟瞰寰宇,手握山河,那还不稍有不顺就原地爆炸呀?”

但话又不能说绝了:“既然即便是换作女童,却仍然出现了哲香这样的惨剧;领主殿下是否有怀疑过集全国之力于一人这种做法本身的缺陷?”刘易斯捧杯问道。

没想到领主竟然认同了刘易斯的想法:“灵童不是一个好制度。这件事我劝谏过天子了。但天子却言:‘灵童有哉,则民思齐;灵童无哉,则榜偶乱生’。我等可以质疑灵童,但却不得妄测圣意。只得叫我那不成器的次女梨香,接过这苦杯,愿她能榜偶天下吧。”

“榜偶?大概就是榜样和偶像的意思吧。”刘易斯擅自翻译了天子的话: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有灵童,人民就会以灵童为榜样;如果没有灵童,人民就会乱找榜样。这句话并无过错:德国凭借着王牌飞行员‘红男爵’作榜样,多多少少助益了自家空军的发展;放在米雷兰,蛊惑人心的古神眷族、邪神信徒无孔不入,人类身份的‘优秀榜样’的树立更为重要。

只是领主屡次提到其次女梨香,不由得引发了刘易斯的好奇:灵童既是榜偶,又是护国卫士,本应与领主寸步不离、相当于是诸侯国与领主家族的牌面;但此次盛大的宴会,从头到尾都不见御水灵童柳梨香的身影。

于是刘易斯问道:“既然灵童实乃榜偶,是否可允我等外人一睹令千金芳容?我的年龄与之相仿,能否允许我瞻仰一番?”

领主并不回避真相:“息女梨香不学无术,武艺不精。无颜以对诸宾。寡人罚她面壁思过,面见就免了吧。”

听到此言,刘易斯也只得默然鞠躬、落座,“……梨香也是够可怜的。”留在心中的,仅这一感想。

具哲香所说,姐妹二人相差不过三岁:哲香十八,梨香十五——一般来讲灵童自十二岁起服役至二十岁,长达八年任期是无论如何轮不上梨香的。这使得她可以养尊处优地去过自己大家闺秀的日子,游玩、绣花、谈恋爱。而习武、斩除妖魔、国事家事都轮不到她头上。

可惜哲香十四岁那年抽身一走,灵童的重担便瞬间压在了这个实力全无的少女身上。作为自六岁就得开始做准备的职业,梨香十一岁开始受训实在太晚太晚,加之就连用来操练灵童本领、沐浴天地灵气的御水灵珠都只能先用个“假装可以实现这些功能”的仿制品替代,梨香的灵童之路在客观上便是艰难重重。

同样是哲香一走,父亲柳严的心情也变得阴晴不定、愈发偏激:一方面迫切渴望梨香赶紧接上自己姐姐的班,一方面又吸取教训、畏惧她受到外界的影响,将她关在闺房庭院内,外请已经远不如须臾仙人的掌门高程教她武功。

依旧是哲香一走,柳府内的政治变得阴云密布:柳梨香的心上人——尹家的兄长尹随缘遭斩已是痛心疾首,自己又得反嫁给本应是仇敌的赵家——当然在领主看来这可是拯救水国于水深火热的大英雄:还有比这更般配的婚事吗?。

这三者共同作用导致的梨香产生的强烈反弹,又成了柳严对她一罚再罚的原因。就刘易斯所知,高程刚回天师门的时候,梨香就已经受罚了;今天又受罚,且因此不能参加盛宴。

“我不是在受罚,就是在受罚的路上”——想必以后梨香的回忆录一定是这么写的吧。

刘易斯心想,如果梨香有幸露面,无论饭前饭后遇到自己,自己这个相貌可人,又有些许智慧的“同龄人”或许能为她带去些许调剂与安慰吧。

而后,刘易斯便不再发言。待到一位官吏在向领主悄声汇报了些什么后,领主便发话结束了这场宴会。齐莫等商队人员讨论着饭菜与展品,三三两两地离开柳府,而刘易斯则急火火地冲出了柳府大门,直奔府畔食坊。

“蹬蹬蹬”地上至三楼,便见尹随良、狐暮雪和麦德林正在打扑克牌。麦德林很明显是飞累了,跑到两个人面前讨些花生做补给:肯定是狐暮雪吃饱了饭没事情做,要麦德林跟他们玩牌来赢取自己的那份花生——作为麦德林给他“下毒”的报复;事与愿违,麦德林虽然只能站在桌子上用嘴打牌,但仍旧把两个人打得落花流水——从两个人扭曲的表情和麦德林脚边一大堆花生就能看出来,这要比的是真钱,两个人早就倾家荡产了。

看到刘易斯来到汇合地点,两个人便放下了手中的牌;而麦德林也张开翅膀叫了两声、炫耀自己的‘胜利果实’。

刘易斯上前便问:“我师父呢?走了吗?”

尹随良却是一脸茫然:“没。我还以为她会比你先出来的。”

刘易斯立即感觉到情况不对,她回应道:“按理说本该是这样的啊!”心想:从正殿到展馆,不外乎五分钟的步道;加上哲香身手了得,按理说这个时间她已经在返回卡斯佛伦的路上了。

“莫非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哲香能碰上的麻烦,刘易斯真是想破天荒也想不出来。但既然现实就是哲香未能如期汇合,那一定发生了什么。

于是刘易斯在桌边坐下,张开两只戴着咒术手套的双手,在一套翻花绳般的结印后,拉出了一张魔法屏幕:其中显示的是麦德林的视线所看到景象。尹随良和狐暮雪也连忙凑上来观看。

刘易斯轰赶麦德林重新起飞,喝令道:“麦德林!动用你所有的感应器,把哲香给我找出来!”

而这时候,尹随良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哲香?”

刘易斯自然没意识到尹随良的异常,而是自顾自地滑动着屏幕表面,从视角逐渐升高的图像中寻找着哲香的踪迹。终于,她看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景象——“怎么可能?”

哲香被五花大绑、被两个大汉押着跪在柳府的庭院中,两旁卫兵旌旗招展,领主坐于正殿屋檐下、赵芳孝卫于其右、“铁浮屠”卫于其左:与那天海运司徒吴长水被斩的阵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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