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声音？”
姚梦芫忽然听到，周围传来了喧闹声，而且很快越闹越大。此起彼伏的虎啸声，令姚梦芫想起了人类对老虎的本能的恐惧。
“它们生气了，它们很疯狂。”红桃十竖起耳朵听着，说道，“它们说虎哥不配做它们的领袖，它们要把虎哥关起来，然后把那两个该死的人类……也就是我们赶出去！”
很快，老虎们就来到了二人休息的地方。
一开始，它们想一拥而上，可是看到火以后，它们怂了。
“嗷嗷！”“嗷！”“嗷嗷嗷！”
它们对红桃十说着什么。
“它们的意思大概是是，我对它们有恩，它们要我们自己离开。”红桃十摁了摁太阳穴，“啊，好乱啊，它们心智没那么成熟，完全没有条理，翻译它们的话太痛苦了。”
姚梦芫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与红桃十一起，被虎族们驱赶着来到了虎哥它们平时在虎哥面前俯首示好的地方。事情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虎哥把石板上的事以及自己要去熊族领地赴死的事，告诉了白虎以后，白虎说什么也要把真相告诉所有的虎族。然后，虎族就哗变了。
“白虎说，它这也是为了虎哥好，它不能让虎哥为我们去死。”红桃十翻译白虎的话说。
那我们呢？
没错，知道了兽族与人类是宿敌的真相以后，对于白虎来说，不当即把自己吃掉就是最大的仁慈。赶出去以后二人在森林中如何生存，当然和它没有关系。
这已经足够明事理了，多少人类都做不到它这样了。
但姚梦芫不感激白虎。
虎哥说得没错，白虎的确能够接替虎哥的位置。白虎之所以要把真相告诉全体虎族，就是要彻底毁灭虎哥的权威，借用群虎的力量，把虎哥留在领地之内。这种时候，讲道理是根本拦不住虎哥的。
有这样高的智慧，实属难得。
如果白虎的真实想法就是单纯的篡权夺位，这些话只是说辞，那么它的智慧就更高了。
“我真的不该把真相告诉你！”虎哥懊恼地咆哮着，“如果我真的想走，你们也拦不住我！反正我已经背叛了虎族……可是，可是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呢！白虎你个混蛋！”
“虎哥啊，我相信我在走一条正确的道路。”白虎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自己心中的光，因为我知道还有你！但是，我是我啊，你可以做你觉得正义的事，那我呢？全体虎族呢？虎哥，难道你心里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当初我就不应该把你救回来！你这个【虎族粗口】！”
“还是那句话，你想走，我就杀掉十个弟兄。你知道我会动手的。”
二虎的对话全部被红桃十听在心里。
许多以前不曾想过的问题，一下子全部涌入了红桃十的脑海。
气氛，那种气氛。
那种在家中就会感受到的气氛。
明明每个人都很好，可是人一聚在一起，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气氛。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动物朋友们身上也感受到了。
如同沉入冰窟的寒冷忽然间把他包围，又好像是掉进了湍急的河流的漩涡，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了起来，为了止住这种眩晕感，他只能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公主。”他转过头对姚梦芫说道，“如果我选择自己走掉，你打算怎么办？”
姚梦芫觉得红桃十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跟着你。”她说。
“你不想死了吗？”
红桃十的声音好冷。
姚梦芫莫名感到了不舒服。明明这句话应该其实是在关心她，可是。姚梦芫忽然觉得面前的红桃十不是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孩子，而是一头雄狮。
一头没有人类感情的雄狮。
一种陌生感忽然袭来。
“你会去……救十羽吗？”姚梦芫忽然对这一点感到了不确定。对红桃十来说，他完全可以留在森林里，没必要去救十羽。
“当然会，它是我的朋友。”
哦，对了，十羽还是红桃十的朋友来着，所以救十羽不单单是为我。
但是有没有还是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现在她已经完全不想死了，但是也不是说一定要回到人类世界，她就是……忽然想活着看看。有很多原本想得明白的事她感觉自己想不明白了。
见姚梦芫没有别的回答，红桃十回过头来，直视着在对话的虎哥和白虎，然后他向天爆喝了一声。
这一声，不但在虎族听来可怕，姚梦芫也听见了。他是用人类的声音发出爆喝，与此同时说出了虎族的语言。
“安静！”
虎族全体被震住了，连虎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威严吓了一跳。
“诸位朋友！”待全场安静下来，红桃十说，“如果你们还把我当朋友的话。过去我们相处得很好，今天你们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我很感激。是啊，本来面对熊族领地上发生的事你们有很多选择，你们可以加入你们的尊者，龙的阵营，也可以向相反的方向迁徙，你们敬重的虎哥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人类去没有尊严地送死。是我们需要十羽，需要十羽载着我们回到人类的世界，既然是这样，我们双方就没有交集了。人类和兽族是宿敌，我们彼此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既然这样散了也好。朋友们，请让出一条路吧，为了我们曾经的友谊，让我离去的背影稍微潇洒一些。”
沉默。
寂静。
黑暗。
那个小十。
那个人类的幼崽。
那个大家平时当小可爱的人类。
他这是怎么了？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这股威压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般老虎的心思。
而对于虎哥和白虎这两只灵智十分高级的圣兽来说，它们听得懂十羽的话，这使得它们受到的震惊要多一万倍。
“这，这还是小十吗……”白虎用变了调的声音说。
“万兽之王！”而虎哥则喃喃地说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这才是真正的万兽之王！”
“你在说什么？他是人类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他作为一个人类是如何会所有动物的语言的呢？”
“是你说的，那是祖宗的遗训，人类和兽族是宿敌！”
“没错……没错……”
虎哥不言语了。
就这样，虎族最终让出了路。红桃十离去的背影确实潇洒。他小小的身子，穿着单薄的衣服，露出了一条胳膊，尽情地彰显着野性。他像一个离开家乡的王者，待归来时，他将带回一个王国。
与之相对，姚梦芫反而显得狼狈。
她跟在红桃十身后，像一只胆怯的小猫。
姚梦芫完全乱了。
红桃十的演讲，她一句也听不懂。她只觉得红桃十仿佛化身为了一头老虎，仿佛成了百兽之王，凌驾于众虎之上。
然后就看到虎族让出了一条道路。
他们就这样被赶了出来。
之前对于虎哥要为自己去死的纠结，现在看起来像个笑话。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红桃十到底是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的呢？
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好无力。
天啊，我竟然会觉得自己做不到一些事情。
没错，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
这是杂念。
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消除杂念。
……
做不到。
姚梦芫惊恐地发现，老师教授的自我鼓励的方法全部失效了。
在森林里怎么活下去，要是救不了十羽怎么办，好多好多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原来全部的一切都有问题啊。
一切崇高的思辩，一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明天可能会饿死的恐怖念头完全占据了姚梦芫的心。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自己竟然会对崇高失去兴趣，这令她感到无比恐惧。
如果现在四姐姐出现在面前，问她：“你会把蛋糕分给别人吗？”
她一定会回答：“不会。”我凭什么要分给他们？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自己被生存的压力扭曲得自私吗？
不是。明明之前自己都敢去死的。
是因为虎哥。
虎哥是多么的无私，它为了自己宁愿去死。在姚梦芫看来，所有人都应该是虎哥这样的崇高的。
可是，虎族的其他成员并不是这样。
虽然虎族其他成员的做法在事情没发生的时候她也能预测到。
奇怪，明明虎族的做法自己都是能猜到的，为什么，真的看到的时候，就……
不对，好像自己不是看到虎族其他成员的做法才变成这样的。
是因为看到虎哥的崇高如此的没有意义吗？努力并不能战胜自己的身份带来的束缚，虎哥如果真的为了自己而死，虎族只会把它当叛徒。由于崇高没有意义，所以自己开始对崇高无感。
不对，也不对。
我真没用，什么都想不了。
我真没用，我真没用……
“你怎么哭了？”
回过神来时，红桃十正冷冷地看着她。
啪嗒，啪嗒。姚梦芫发现自己的手在自己的面前，而眼泪则一滴一滴落在手上。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哭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自己展示自己的脆弱，会不会被红桃十抛弃呢？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为什么我会害怕红桃十，会害怕被他抛弃？明明之前没有红桃十自己在森林里也活不下去，但是之前明明没有这种感觉……
是了，是了，自己是看到红桃十的变化才变成这样的。
一个原本以为不如自己的人，忽然变得可怕起来。
这使得她不得不拷问自己：之前的骄傲都是凭什么？
还有之前，对于虎哥要牺牲自己的无力感。
没错，无力感。
第一次对改变世界感到无力，第一次看不懂他人。
如果有人要杀自己，那自己要么想办法逃跑，要么慷慨赴死就好了。
可是当一个人为了自己不得不去死，自己还只能看着的时候……
这种感觉比自己去死还难受。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我把自己的内心分析出来了，然后呢？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在龙的手下救斑斓鸟呢？
姚梦芫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无意间，她碰到了放在胸口的，十羽的蛋。
她把那蛋拿了出来。
看见那蛋，红桃十吸了一口气。
“我都快忘了它。”他说，“我会把十羽救出来的。”
“反正今晚不可能走出虎族的领地，不如还是在它们的地盘上睡一觉吧。”姚梦芫把蛋收了起来，“我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