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南巡,丞相告病,大臣议政,进行辩论。当商老亲自出马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阻止这场语言组成的战争了。
一直以来,黑桃帝国的大臣就分为两派。
一派以贤尚书为首,主要是礼部、刑部、兵部的官员;一派以商老为首,主要是工部、吏部、户部的官员。两派官员从来就是明争暗斗,欲置对方于死地。
只是一直以来双方都是让代言的言官发表己方阵营的意见,今天却是一上来就是侍郎级别,并且立即上升到尚书级别,其背后的意义,不言自明。
“商老之言,实在是冤枉。”贤尚书道,当他逐渐理解工派彻底摊牌的现状以后,他镇定了许多,“众所周知,皇城四面皆是护城河,纵然我们在皇城附近有些许土地,这些土地也算不得什么。贤某反对重修皇城,实在是因为这是陛下之旨意。奢侈易,节俭难,一旦开了这道口子,那么奢靡之风就抵挡不住了,届时前朝之种种荒谬之事,又将在帝都上演。贤某良苦用心,希望商老能够理解啊。”
“你的良苦用心,老夫自然理解,老夫何尝不是良苦用心。”直到这时,商老才慢悠悠地走到丹墀之下,他衰老的样子令人动容,他的语气也十分微弱,可是,却摄人心魄,“我已经老了,早该乞骸骨了,我这个工部尚书之位不比你礼部,和什么司徒一样,都只是个虚职。我早该回家安享天伦之乐,为什么还坚持上朝?就是因为我爱这个国家,我爱这些为国家付出的年轻人们。陛下崇尚节俭,自然是好事,但是年轻人需要活力,他们每日下班回家,粗茶淡饭,衣衫简朴;入殿上朝,见到的依然是一番死气,这怎么行呢?世界是年轻人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而我们只是夕阳,用夕阳的眼光约束年轻人,行吗?我们是见过爵克罗珥王朝奢靡之害的,但是不能因为我们见过奢靡之害,就让年轻人一点青春阳光都感受不到吧?每天见到旧皇城,是会憋出病的,年轻人憋出病,那国家就会憋出病。我自己当然是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上班,想想年轻人。”
贤尚书一时语塞。
“咳,咳咳。”
太子的咳嗽声适时地插入进来。
贤尚书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站直了身子,抬头望着皇座。商老眉头一皱。
只见太子道:“此等大事,开支甚多,还是父皇回朝之后再议吧。”
商老向皇座微微一弯腰:“殿下,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陛下回朝,八成也会同意,红桃地交通不便,等到陛下回朝时,就已经入秋了,如果现在开工,则不早不晚,刚刚合适。太子殿下留京监国,应该有一番作为,此等小事,殿下下旨,剩下诸事我工部都可办妥。”
太子皱了皱眉,道:“还是父皇回朝之后再议吧。”
这时,官员队列中闪出一人,他的声音令朝堂之上所有人都感到刺耳:“太子殿下说陛下回朝后再议!莫非你要公然抗旨?”
此人是刑部侍郎。从周代六部制度建立之初开始算,直到今天,他都是最年轻的侍郎。他叫伍方术,年轻气盛的他毫不客气,右手食指直指商老的脸。
贤尚书吓出一身冷汗:“小伍,朝堂之上不得无礼!”
伍方术正想和贤尚书争辩一番,只见他身前的刑部尚书出列,二话不说,将他摁倒,提着他将他带至丹墀之下。对方是自己的上司,伍方术不敢违抗,刑部尚书把他一脚踢至跪倒,然后自己也径直跪下:“此子无礼,请殿下责罚!”
“念是初犯,免罚。”
“谢殿下!”
刑部尚书磕了一个头,便起身,回到阵列之中。现在,商老那边攻击他们的借口没了,他也就不再管伍方术。
伍方术被晾在二位尚书旁边,贤尚书并不看他,商老则是低头端详着年轻人的脸,幽幽地说道:“年轻人常年憋在破旧的皇城中,竟已是抑郁至此。太子殿下,可见翻修皇城之事,已是迫在眉睫了。”
“平身,伍爱卿,回队列中去吧。”
“谢殿下。”
伍方术回到官员队列中。太子并不回应商老,于是朝堂再次归于寂静。
见此情景,商老回头对吏部尚书道:“小荣,请你向殿下呈官员心理健康的近况。”
吏部尚书荣一德是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也露出一片地中海的中年人,他连忙出列,来到商老身边。礼派那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荣尚书上奏道:“启禀殿下,心理健康作为官员考核的指标之一,如今已经越来越不容乐观,近三年尤其如此,官员中,尤其是年轻的官员中,抑郁症、焦虑症、躁郁症等多种心理疾病的不同程度的患病比例逐年上升,因心理疾病导致无法工作的今年就已有一例。臣以为,年轻官员心理压力大,与皇城陈旧确实有关系。”
贤尚书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商老今天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他直直地看着太子。他必须要让太子知道,今天的事工部一派蓄谋已久,今天不给工派一个交代,这事很难收场。但是工派对皇权威胁大,太子必须站在维护皇权的礼派这一边。
商老不温不火道:“为了年轻人的心理健康,老夫怎肯轻易放手。”
两派呈现出一对二的局势,贤尚书已经放低了姿态,唱了白脸,再要反驳实在困难,于是礼派之刑部尚书再一次闪步出列,来到了贤尚书的身边。
刑部尚书姓罗,单名一个三,在众尚书中,他是唯一戴眼镜的一个。其实其他官员有的也有近视,但为了美观,他们大多选择上朝时不戴眼镜,但罗尚书近视实在太严重,所以只好让两块玻璃在眼前闪烁出冷峻的光芒。
他上奏道:“启禀殿下,臣以为,官员心理健康一事,形成原因复杂,绝非皇城陈旧一事所致,即使有皇城的因素在里面,也绝对起效甚微。官员心理健康下降,最大的责任在于吏部失职。臣以为,比起重修皇城,更应该做的是成立一个心理机构,并且下诏要求各高校重视心理学教育,提高心理健康从业者的待遇。这才是利国利民之道,重修皇城会引起奢靡之风,万万不可取。”
“据老夫所知,心理学并不是一个完备的科学。”商老说,“许多心理学家还要求病人吐露心声,并且据说心理学还存在暗示、催眠等,能够让人说出不想说的事情,甚至能于无形间改变一个人的品德。如果成立心理机构,那就是增加国家机密泄露的风险,容易催生间谍活动。所以,即使要发展心理学,也不可让各高校发展,只能由国立大学进行专项研究,然而国立大学,也才刚刚起步。所以,提高年轻人的心理健康,唯有重修皇城最为妥当。”
“敢问商老,所谓重修皇城有助于官员心理健康的说法,难道不是心理学的一部分吗?”罗尚书道,“如果心理学是一个不完备的科学,那么敢问重修皇城有助于官员心理健康的这种说法,有什么依据呢?”
“心理学是一个不完备的科学,但是它在德赛大陆发展已久,其中一些最基本的道理当然是正确的。人的居住环境、工作环境对人的心理健康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重修皇城,一者可以彰显皇室之威,二者于百官有利,你们这样反对,老夫实在不解啊。”
“商老这样力主重修皇城,才令贤某不解。”贤尚书说,“重修皇城弊大于利,这是建国之初就达成的共识,怎么到了今天,商老反而这样急迫地想重修皇城呢?”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老的观念应该被扬弃,应该重新思考什么是对的,什么是过时的。”商老道,“此事于老夫自己来说,关系已不大,老夫在乎的是年轻人啊。”
“既然是在乎年轻人,那么在下在各位尚书面前,应该是年轻人吧。”
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来,只见禁卫军首领方岄绮提枪向前一步,向众位尚书抱拳行礼。
工派吏部荣尚书呵斥道:“朝堂之上,哪有军人议政的份?”
“太子殿下身体不好,我是代表太子殿下发言。你们口才非凡,才思敏捷,太子殿下身患痼疾,虽然不妨碍处理政事,但是要在朝堂之上与各位大人议政,还是有些困难。所以,由我来代太子言,与众位大人说几句,可好?”
“方将军,是我的代言人。”太子说。
工派这边,脸色有点不好看。
方岄绮朗声道:“太子殿下的意思很明确,兹事体大,等陛下回朝再议,今日还是请各位大人退朝吧。”
此话一出,工派那边大大的舒了一口气,甚至有人笑出声来。
商老语重心长地道:“此事是为百官,为天下苍生,为国为民。礼部、刑部,皆因私利而反对国之大计,老夫切切为之痛心。”
荣尚书上前一步:“陛下回朝以后,必然体恤百官,愿意重建皇城。今日动工,陛下回朝见诸事已备,岂不美哉?”
罗尚书也上前一步:“工部、吏部,挑衅太子权威,是想借今日之事扩大势力,其意不在皇城,而实在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事若允,则日后工部议何事,朝廷敢不允?兹事体大,若无陛下旨意,万万不可擅自行动!”
贤尚书深施一礼:“太子监国,不在政绩,而在维稳,重修皇城一事,大可日后再议,非迫切事也,莫若议关切民生之大事。”
“重修皇城,非关切民生之大事么?”
“然也。民生之大事,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在衣食住行,不在皇城如何。今日之事,原本向陛下致电即可,然红桃地在红桃城之外,皆无信号。不如写信寄之,上请陛下定夺。”
“兹事甚小,不必浪费人力送信。太子监国,不可一政令不出。重修皇城,利国利民。”
“此事,绝非利国利民也……”
“非也,非也……”
“……”
至日升时,双方仍争论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