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已经累了,今日退朝——”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可一政令不出啊!”
不顾百官阻拦,太子绕到皇座后面去。按照规定,百官不可越过丹墀,因此无论他们怎样焦急,也只能目送太子离去。众官员嚷嚷着,而贤尚书和商老则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冷冷一哼。
帝都的早晨就这样过去。
在官员们看不到的地方,太子扶着墙,险些昏倒在地,好在方岄绮眼疾手快,接住了太子。
“百官这是想让我死……咳咳,咳咳……”
太子的脸,比以前更白了,完全没有一丝血色。
“他们就是趁陛下不在,想要谋取私利。”方岄绮愤愤地说,“可恨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懂政治,他们到底在耍什么花招?为什么要揪着皇城的翻修不放?我知道这一定是借题发挥,可是,就算翻修了皇城,又能怎么样呢?我是真的看不懂,但是总不能让他们得逞吧?所以我只能拖延了。真是急死我了,陛下去了南方,丞相也跟了过去,谁还镇得住这帮人啊。”
“你的做法是对的。”太子道,“罗尚书倒是提醒了我。今天若是松了这个口,那么工派那些人说什么,我们都不好拦了。今日之争,争的不是具体的事情……这争的是一口气。”
“一口气?”
“不止如此。礼派难道就是真的一心向着皇家么?他们也只是想要谋取自己的私利罢了。工派争的是一口气,礼派又何尝不是?如果我完全偏向礼派,放弃工派,礼派一家独大,我们也只能任其摆布。”
“啊啊啊,文官的事情怎么这么复杂啊!”方岄绮简直要抓狂,“要不,干脆让二皇子当这个太子算了,你这样操劳,我真的担心你……”
“住嘴。咳,咳咳……”太子声音稍微大一点,就又开始咳嗽起来。
“太子殿下!”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要守住太子的位置。”太子虽然虚弱,但目光坚定,“法定继承人在世的时候,换别的继承人,必然会引起国家大乱。真要把这个位子让给二弟,就让我累死在这个位置上,再合理合法地让他上位吧。”
“太子殿下,你……唉。”
方岄绮摇了摇头,对于这位当朝太子,只比自己小一岁的侄子,他除了摇头,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太子如自己这般身强力壮,哪轮得到那帮老东西叫嚣呢?
方岄绮扶着太子走出了大殿后门,上了轿,轿子便往东宫去。话分两头,实为一枝,当太子妃方思茜听到太子回到东宫的声响时,她完全不去抬头看自己的夫君一眼。
论起来,太子姚泓伥与其妻子方思茜是表兄妹的关系,他们都是方岄绮的侄子一辈,一个是方岄绮亲姐姐的儿子,一个是他堂弟的女儿。人物关系是这样的,方岄绮的爷爷老方块公爵一共有四个儿子,其死后,由长子方幽魑继承爵位。方幽魑有三个孩子,就是当朝皇后方慧铃、银月侯爵方慧钥和方岄绮。而方思茜的爷爷则是老方块公爵的第三子。也就是说,从老公爵的角度看,太子是长子的女儿的儿子(法统上),也就是长子的外孙,而方思茜是三子的孙女,他们组成了夫妻。
如今,方家幽字辈只剩下老二方幽魁还在世,所以他是现在的方块公爵。这位方幽魁自从四大公爵打败爵克人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过着隐居生活,已然不问世事。
除此之外,方块家中,方思茜的父亲还健在,并且她还有三个亲妹妹。方家目前仅剩十三人,这里已经提到了九人,剩下的,就是那位现任方块公爵方幽魁的儿子方岄纲,以及他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位,是幽字辈老四的外孙,姓赵,现在是一个伯爵。
方块家理论上十三人,其实有一个外姓人。红桃家特殊,只允许有十二人。所以,只有黑桃家,是真真正正的应了由1到K的十三之数。
方思茜不用抬头也知道,自己的夫君出现,自己的那位堂叔一定如影随形。
“小茜,你……成何体统?”
方岄绮看见自己的侄女,又是羞又是恼,说不出的心情。
只见方思茜穿一件薄纱衣服,里面的内衣和肌肤若隐若现,房间里开了暖气,倒也不冷。她斜靠在会客室的长沙发上,慵懒地看着书,头发也没扎,知道的知道这是太子妃,不知道的还以为……
听见堂叔之言,方思茜也不抬头,嘴里懒懒道:“堂叔,你,成何体统啊。”
“你什么意思?我那是为了保护太子!”
“呵,我有说你哪里成何体统吗?”
“你!”
方岄绮气得拳头捏紧,已握至胸前,而方思茜说完几句酸溜溜的话以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看书。
“好了,方兄,你去忙你的事吧。”太子坐在轮椅上,柔和地对方岄绮说。
“……是!”
方岄绮无奈看了自己侄女一眼,走了。
对于方思茜来说,谁走了,谁来了,都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饿了的时候,如果身边放了吃的东西,就吃两口,如果没放,那也无所谓。反正,飘零的红叶随着北风往南飘去了,与此同时也带走了小黑桃,这世上除去那两人,其余的芸芸众生,真好像浮云一般,仿佛存在,但伸手想摸时,却又什么都摸不到,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想去摸了。
她原本以为今天也和往常一样,一切如浮云飘过,不带走任何,也不带来任何,结果,那声音竟是如此清晰地传来。
“你在看什么书?”
在她没有留意的时候,太子已经控制着轮椅,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略略有些惊讶。这个男人,在自己的记忆中有和自己说过话吗?他主动向自己说话,自己应该回答吗?自己该说什么呢?一时间,她竟失去了语言功能。
半晌,她才说:“是爵克岛的书,闲书罢了。”
“女子读闲书,倒也无不可。”太子凑到了她身边,和她一起阅读书上的字。
他今天是喝错了洗脚水吗?往日的这个时候,他都是不归家的,今天这是怎么了?方思茜心道。
“这文字倒是十分独特。”太子坐直了身子,道,“可见爵克岛之人并非全是歹人。”
方思茜来了兴趣:“你不恨爵克人吗?”
“失去了龙的爵克人,与克普人无异,他们只是被龙蛊惑而已。”太子道,“我们夺回自己的领土便已足矣,然而父皇一定要发重兵消灭爵克人,我实在于心不忍。”
“什么?”方思茜一下坐了起来,“陛下要攻打爵克岛?什么时候的事?打完了吗?”
“还没开打,但是父皇已经南下了,所以现在是我监国。”太子说,“似乎……你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方思茜埋怨道,然后,她又露出担忧之色,“爵克人会被灭族吗?这怎么可以呢?能够创造出这样优秀的文学的人……”
“有时候我很矛盾。”太子将轮椅推离,面对着门外,“如果当初不赶走爵克人,那么克普人将一直生活在爵克人的压迫之下,所以爵克人是不可不赶的。但是,如果我们也主动进攻爵克岛,那我们和爵克人又有什么区别?可古话说得好,应该要御敌于门外,如果我们不主动进攻,万一有一天爵克人再一次获得了龙,那我们克普人就会又一次生灵涂炭。可是,当初爵克人进攻克普大陆,是不是也是为了御敌于门外呢?我们认为他们是罪恶的侵略战争,那我们进攻他们的战争,算什么?”太子仰望着窗外的天空,叹了口气,“这个世界,怎么如此两难呢。”
忽然,太子吓了一跳。因为方思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
“殿下。”方思茜第一次说出这个称呼,“你能不能让你的父皇停止这次战争呢?就像你说的,消灭爵克人什么的,实在是太残忍了。”
“父皇未到红桃城之前,我们根本联系不上。而如果到了红桃城,就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能写出这样文字的人,怎么可能是凶残的呢……”方思茜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喃喃着。
太子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一定是因为太累了,才向这个与朝政无关的人说了这么多话。
她虽然是自己的妻子,但那只是为了加强黑桃家和方块家的关系而已,实际上,这个人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自己怎么能够和她说这么多话?还好没有把朝廷机密说出来。
“我得走了。”太子说,便控制着轮椅往外走去。
方思茜伸出手,想拦住他,可是,她忽然发现自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拦住他了。
反正一直以来,他都不搭理自己。唯一一次说话,也只是告诉了自己爵克岛即将被毁灭这样的悲惨的消息。
男人只知道征战、荣誉、地位,他们好像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娶妻,也不知道娶妻以后应该做什么,仿佛只是娶回了一个玩偶——连玩偶也算不上。一个玩偶买回来,好歹会陪它玩两天,即使有一天玩腻了,最起码也会觉得它碍事,而把它挪动地方。
自己却连让别人觉得碍事都无法做到,她如此不合体统地出现在会客室,却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这样不行,唯有一个外人,自己的堂叔会说自己两句,整个东宫之内,没有一个人在乎她。
这就是嫁入豪门吗?
可是,自己本来就是豪门。她宁愿嫁给一个农夫,或是一个猎人,和他一起漂泊天涯,也不想这样,在最好的年纪守了活寡。
这算什么呢?这算什么事呢?
到最后,愿意陪伴自己的,不就只有文学了吗?
文学……对了。
她将自己手中的书翻至封面,“文学少女”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文学少女,自己何尝不是像这本书的女主角一样,是一个依靠着文学才能活下去的少女呢?她把书上的纸撕下来,放进嘴里品尝,就可以获得幸福,自己为何不尝试……
鬼使神差之间,方思茜已经撕下了书中的一页,塞进了嘴里。
这纸的味道……文学少女才能品尝的味道……
她细细地品味着,想象着文学能够带来怎样的美味,但是,她尝到的是——
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