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千年被引到了东宫腹地一处隐秘的房间。房门被锁好，太子说道：“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是。”杜千年开门见山，“在下想首先进行述职，刑部侍郎伍方术遇刺一案，在下与原执法队总队长已于昨日查明，并将那刺客捉拿归案。”
杜千年自称“在下”，而并非自称“臣”，是考虑到礼法问题。太子只是监国，而并非登基上位，因此他不是皇帝。只有在皇帝面前人们才应该称臣，所以杜千年就自称在下。但是朝廷的那些官员即使是对太子也是称臣，这也是考虑到礼法，太子代皇帝监国，那么见太子如见皇帝，则应当称臣。如果他们按照杜千年的逻辑，称在下，一来不习惯，二来可能被弹劾为大不敬。可见同一套礼法在不同的场合也可能有变通，只要各方愿意，怎么变通都没有大的关系。
太子正心心念念着伍方术被刺一案，听得已经告破，大喜：“哦？既然如此迅速，为何昨日不上报，杜爱卿又为何亲自到此？”
“回太子殿下，此刺客易抓，然而这刺客背后的雇主却非同小可，这雇主手眼通天，在得知刺客被我们逮捕以后，派人公然闯入了执法队，劫走了这名刺客，并且还对我和原执法队队长乐正骁进行了暗杀。如今乐正队长已下落不明，我只得逃难至此，而那雇主，已经掌控了执法队。”
太子一惊：“竟有此事？你可查明这雇主是谁？”
“回太子殿下，有这样能力者，只可能是朝廷命官，我不敢说。”
“杜爱卿，我乃当今监国太子，你不要有顾虑，大胆说。”
“回太子殿下，此人，不是旁人，乃是刑部尚书，罗三。”
此话一出，太子脸色生变：“罗爱卿？罗爱卿与伍爱卿俱是刑部中人，他为何要害他？”
“回太子殿下，这位刑部侍郎可曾在朝堂之上有过不当言论？”
太子回忆着，想起了伍方术在朝堂之上，曾直指商老的脸，大骂他公然抗旨。
“他是曾在朝堂之上对司徒出言不逊，所以，我一直认为刺杀会是工派之人所为，但你说，是罗爱卿指使人杀了他，罗爱卿应该保他，为何要害他？”
“恐怕罗尚书以为，伍侍郎得罪了司徒大人，想保也难以保全。况且伍侍郎年轻气盛，敢在朝堂之上出言不逊，将来也不好控制，所以他就赶在工派下手之前将伍侍郎杀害，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可以把动静闹大，在所有人都怀疑这是工派下的手的时候，就可以趁此打压工派。”
太子点了点头：“有理。那么，你有何证据？”
“回太子殿下，在下目前没有证据，罗尚书昨日曾亲自到执法队大楼威胁乐正队长，本来沿路监控皆是证据，但是这些监控现在肯定已经被销毁了。而且即使这些监控在，也只能证明罗尚书来过执法队大楼，不能证明他指使人暗杀了乐正队长。因此，这正是我即刻来此面见太子殿下的原因，若再迟，罗尚书可能会向太子殿下编造出乐正队长犯下某种罪行的谎言，混淆视听。不过，通过进一步的调查，我有一些推测，希望能够呈报太子殿下。”
“你说。”
“敢为太子是否还记得，八年之前，帝都地铁站毒气一案？”
太子深吸一口气：“我记得，我至今仍为此事感到痛心，这次他们又刺杀伍爱卿，‘夜芒’一日不除，帝都一日不得安宁……”
“当时，有人抓获了一部分‘夜芒’核心成员，致使‘夜芒’在一段时间内销声匿迹，而后，此人之官位火箭上升。太子殿下，我再冒昧地问一句，您可知此人是谁？”
“此等细节，我并不知。杜爱卿你且说，此人是谁？”
“此人，正是罗尚书。”
“什么？”太子惊讶道，“罗爱卿捣毁了‘夜芒’，为何又雇‘夜芒’杀手？他们之间，应该矛盾颇深，莫非，这新的‘夜芒’是罗爱卿培养的？”
“回太子殿下，事实比这还要更糟糕，不如说恰恰相反，是‘夜芒’培养了罗尚书。”
“什么？！”
杜千年用一些众人皆知的材料推测出了“夜芒”下的大棋。
从“夜芒”的发展史看，“夜芒”经历了三个阶段：
最初的“夜芒”，是一个潜藏在社会阴暗面，并不敢惹事生非的黑暗组织。那时“夜芒”仅仅是一个都市传说，存不存在都是个未知数，人们把他们当做饭后谈资，直到他们制造了帝都地铁站毒气事件。那次毒气事件，“夜芒”高调宣布对此负责，于是他们一下子成为了可怕的恐怖组织。而很快，罗三就抓捕了“夜芒”的核心成员，几乎将“夜芒”捣毁。几年以后，“夜芒”再出现时，已经杀手组织。
黑暗组织、恐怖组织、杀手组织，这是“夜芒”发展的三个阶段。
这三个阶段是有紧密联系的。
首先，黑暗组织时期，就是他们的原始积累的时期，这时候他们实力不足，只能闷声发大财。当他们的实力积蓄到一定地步以后，他们就要谋取更多的利益，而地铁毒气事件就打响了他们的名声。这次事件一石三鸟，除了打响名声，他们还将罗三安排进了朝廷，而借由罗三假装“捣毁”了组织，他们又可以由高调出现立刻再次转入地下，防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几年以后，他们作为杀手组织重出江湖。
为什么是杀手组织？这里面的计谋又颇为高深，至少是一石四鸟：
第一，他们可以进一步打响自己在阴暗面的名声，震慑其他的组织；第二，他们可以配合罗尚书，形成“养寇自重”，他们犯案，罗尚书破案，然后罗尚书的地位就可以更加巩固；第三，他们可以配合罗尚书进行栽赃陷害，将一些罗尚书的异己分子打成串通与“夜芒”有勾结，黑白两道做假证，被诬陷的人百口莫辩；第四，成为杀手组织他们就抓住了每一个雇主的把柄，某种程度上，他们就把雇主也绑上了自己的船。
到了杀手组织这一阶段，“夜芒”已经是一个跨越黑白两道的可怕势力了。
而回过头来分析，会发现这很有可能是“夜芒”早期就定下的计划，甚至有可能在“夜芒”的建立就是为了执行这一计划，从白手起家到叱咤黑白两道，他们也不过花了不到二十年。
“夜芒”策划者，恐怖如斯。
而且……
“是的，太子殿下，这里还有个而且。”
“咳咳，咳咳咳咳……”因为听到了实在是过于惊骇的事情，太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杜千年见太子身体欠佳，忙道：“请太子殿下稍事休息，我等会儿再禀报。”
“不，不用。”太子说，“我原本想过帝国可能没有表面上那么干净，但我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你继续说。”
“这个消息，可能会导致殿下您情绪比之前还要更加激动，所以，请您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有这个准备。”
杜千年顿了一下，说：“罗尚书，还和德赛大陆的势力有勾结。”
杜千年真害怕太子会因为过度激动而咳嗽得更加猛烈，然而这一次，太子却很平静。
“这……好像没我想的那么遭。德赛大陆远在北方，在我黑桃帝国没有根基，兴不了什么风浪。”
杜千年明白了，对于像太子这样的大多数的克普人来说，他们对于德赛大陆究竟是什么几乎没有概念。没有去过德赛大陆的人，是没有办法知道那个北方之地有多么可怕的。
所以，即使进一步渲染德赛大陆的危害，也只是白费口舌，起不到效果。
那么，就还是先把重点放在罗尚书和“夜芒”身上吧。
“太子殿下，那刺客已被劫走，所以我们目前没有证据指控罗尚书，还请太子殿下不要暴露我汇报的这些事情。”
“这是自然，真是有劳杜爱卿了，只是，那位乐正爱卿，还没有和你联系？”
“没有，在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嗯……那么，你要什么奖赏？你立此大功，但现在不方便加官进爵，你想要多少赏金呢？”
“启禀太子殿下，在下不要赏金，在下只求一事。”
“哦？什么事？”
“就是东宫主管之职。”
太子轻笑道：“杜爱卿，这东宫主管可并非闲职，之前的东宫主管就因为玩忽职守被撤职了，你可以在我东宫之中做一客卿，平时无事，为我出谋划策即可。”
“实不相瞒，太子殿下，在下能搭上太子妃殿下这条线，其实不是我自身和太子妃殿下熟识，而是通过一个人。”
“一个人？何人。”
“是教廷的圣女殿下。”
“哦……”太子变了脸色。
“昨日伍侍郎被行刺，正好是在圣女殿下面前，圣女殿下随伍侍郎一起来到太医院，正好和太子妃碰面。当时太子妃情绪激动，出于抚慰世人的职责，圣女殿下安抚了太子妃殿下。圣女殿下认为，太子妃殿下需要调养，而太子殿下您忙于朝政，并不方便，圣女殿下也不方便日日来访，因此，她委托我照看太子妃殿下。”
“哦……原来是这样。”
太子有些心不在焉。
杜千年的目的达到了。
他看起来漫不经心，其实向太子透露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信息，那就是教廷和执法队有勾结。
不管这个勾结是纯粹的友谊，还是别的什么高尚的关系，这两个组织走得这么近，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会感到不安。
“杜爱卿。”果然，太子说，“无论是东宫主管还是客卿对于你来说都是屈才了，我可以任命你为太子少保，在东宫给你安排一个居舍，你意下如何？”
“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态度的忽然转变，正在杜千年的计划之中。
这样一来，就可以引出“那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