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未鸣，狗未叫，教堂正常集会，科技司正常上班，上朝的百官傻眼了。
以往大殿之内都是十分空旷，所谓百官，其实还不到一百人，攒在大殿里，就如同明亮湖（克普大陆最大的湖）里漂浮的一块海绵。来得最早的官员，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能够勾引出无限的遐思，每个人的所思所想自然是都不一样。但今天，他们的想法绝对是出奇的一致：
这是咋滴啦？？？
只见那大殿之中，一群装备齐全的禁卫军正在等待着他们。那锃亮的盔甲，那锋利的冰刃，那仿佛能杀人的眼神——
“殿下这是何意？”商老代百官问道。
太子端坐于皇座，不发一言，与往日不同，今天他的沉默教人害怕。
座下，方岄绮代太子答道：“太子殿下说，因刑部侍郎伍方术遇刺一案，殿下深以百官性命安全为忧，特派禁卫军，保护众位爱卿。”
“……”
一时间，商老竟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那些禁卫军围成了一个方形，官员们进入方形中，感觉自己好像是被驱赶进笼子的野兽。他们站定以后，便动都不敢动一下，仿佛那些武器就架在他们身上似的，稍微动一下就会见血。
不多时，众官员到齐了。
喝号礼官高声道：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静——
六位尚书——不对，是四位尚书，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说话。
商老不在百官阵列中，他还是坐在他专属的那张椅子上，而他的前、左、右三个方向，都各站着一名士兵。这些士兵不是面朝外，一个个的都是面向商老，这场面，就是三个大汉围着一位孤苦伶仃的老人，商老几次张口欲言，几次都被士兵瞪了回去。
商老尚且不发言，故，今日的朝堂格外安静。
方岄绮又代太子发言道：“太子殿下说，诸爱卿有事皆可上奏，不必拘谨，殿下广开言路，任何建言都可上奏。”
还是寂静。
诸大臣头都不敢歪一下，都垂着，手里拿着的笏板高高举起。
太子环视大殿，忽然发现少了人：“荣爱卿怎么没来？”
无人应话。
“马爱卿，你可知荣爱卿在何处？”
马尚书慌忙道：“臣不知，他应该在家里吧。”
“你既知他在家，为何不催他来上朝？”
“不！我不知道！”马尚书吓得跪下，“我是猜测，他可能在家里吧……不然他还能去哪呢？总不会是被杀了吧？”
被杀。马尚书的话让众官员倒吸一口冷气。
太子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来人！去荣爱卿的家中探查情况，即刻回报！”
“是！”
传令的杂役得到命令，飞速赶往荣尚书的家，回报的时候脸色煞白。
“报报报！启禀太子殿下！荣尚书，在家中，被，被，被，被刺杀了！”
“什么？”
官员发出惊呼，太子也是面色铁青。
“岂，咳咳，岂有此理！荣爱卿是被一把黑色的匕首刺死的吗？”
“回太子殿下，正是如此，我看到以后就立刻打了急救电话，但恐怕荣尚书早就丢了命了啊……”
“又是‘夜芒’……”太子看向罗尚书，想起了杜千年的话。
不行，现在不确定罗尚书到底是否有某犯之意。
“罗爱卿听旨！”
“臣在！”
“朕命你和执法队通力合作，逮捕刺客，捣毁‘夜芒’，把‘夜芒’首领捉拿归案！”
“是！”
“咳，咳咳，咳咳咳……”
太子咳出了什么东西，他用手一接，一看，又是血。
等下，他刚刚自称了什么？
朕？
太子只是监国，可还没登基啊。
可是，所有人都无视了太子的僭越。他们实在是被禁卫军吓到了，又实在被荣尚书的遇刺吓到了，百官中大多数人大脑几乎宕机。
克普大陆已经和平了二十年。
朝堂也和平了二十年。
年长的官员想起了爵克罗珥王朝的恐怖统治。
年轻的官员想起了从小听来的一些传说。
莫非，黑暗的时代又要到来了？
罗尚书的额头上出现了汗珠。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皇座上坐着的是二十年前的黑桃大帝。
二十年前，他还没那个福气在朝堂上见到全盛时期的黑桃大帝，但是他在黑桃大帝到各地巡查的时候，曾远远地望见过他。
大丈夫当如此！他在心里说。
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使用一切手段。
刚刚太子看向他，他还以为自己偷偷吞并执法队的事已经暴露了。
不，怎么可能呢，太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呢……
太子缓了过来，他一挥手，喝号礼官高喊道：
“退——朝——”
百官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他们大气都不敢喘，散去时，众人皆摇摇晃晃，有的甚至摔倒在地，但无人敢言语，他们争先恐后往大殿外走。
这一天，他们想起了一个朝廷该是什么样子。
这一天，他们想起了他们的国家是一个帝国。
这一天，有人记起了皇帝的威严，有人发誓要废除皇帝。
等到最后一个人的背影消失在大殿之外，方岄绮忙上去扶太子，他一低头，发现了血迹，痛心道：“太子殿下，您可万万不能生气啊。”
“两天死两个朝廷命官……执法队，执法队还被夺了权……”
他希望杜千年说的昨天已经抓到了刺客是真的，否则，朝廷实在太丢人了。
“我有禁卫军，一定会抓到刺客的，一定会捣毁‘夜芒’的！”
“有方兄在……我放心……”
今天的朝会结束了，让我们看向叶文玉。
叶文玉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很闲。
虽然找圣女大人亲自做忏悔的费用比较高，但是在帝都中，还是有许多人愿意花上这一笔昂贵的费用亲自向圣女大人忏悔，他们认为自己罪孽深重，只要圣女才能把他们的罪过洗清。
但是今天的这个人却很特别。
“陆仁贾，年龄33岁，职业禁卫军，忏悔理由……我觉得我太正义了……？”
叶文玉看不懂，但她有点感到震撼。
那人走进了忏悔室。
“圣女大人，大概是末日要降临了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了？”
那名禁卫军胡子刮得光光的，33岁，看起来却像二十多岁。他的眼下有着深深的黑眼圈。他甚至还没有坐下，一关上门，就好像上台的舞台剧演员一样，开始了自己的台词。
叶文玉的脸埋在兜帽下，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还是努力保持微笑：“末日论只是异端邪说的观点，末日是不存在的，你的想法或许只是源于你对于世界的要求太高。请坐下吧，向我好好诉说，为什么你是太正义了呢？”
“不，我不要坐下，这个世界都已经这样了，我却还想着坐？不行，我要站着，我要站到这个世界的黑暗压跨我！”
“陆兄弟，你究竟见过怎样的黑暗呢？”
陆仁贾忽然吃惊地看着叶文玉：“你愿意听我说？”
“当然，我是圣女，我会倾听一切信徒的一切话语。”
“每次我说这些，别人就说什么‘那你就去贯彻你的正义去吧’之类的，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问题的本质，很多时候，细枝末节才是关键，必须小心注意每一个细节才能不被黑暗吞噬。也许真的是我要求太高了吧，但是，如果每个人都要求不高，那么世界就真的会堕落下去，世界的堕落，受伤的会是每一个人。为什么不在和平年代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呢？一定要等到战争来临吗？”
陆仁贾一开始说就说个不停，叶文玉耐心地听完，然后道：“你觉得你的身边有坏人吗？”
“呃？对！”陆仁贾坐了下来，“对对对，我不觉得我的身边有坏人，但是一定有坏人正在把他们变坏。身为禁卫军，怎么能进那种地方，怎么能抽烟，怎么能喝酒？我们必须保持十二分的精神来保卫帝都。我记得我刚进禁卫军的时候还有人强调这些纪律，但是现在没人强调了，好像一夜之间好人都不存在了一样。我想，如果不是我还记得那些崇尚纪律的人和事，我也会堕落的。但我明明记得，曾经有一个时期，人们都是积极向上，为什么忽然就懈怠了，为什么忽然就堕落了，为什么忽然参加禁卫军就只是为了钱，而不是为了保卫帝都的崇高理想了？”
“你参加禁卫军是为了理想？”
“难道不应该每个人都是这样吗？”
“的确每个人都应该这样……”
叶文玉想起了一些事情，她试探性地问道：“那么在你看来，人们的堕落是人为的？”
“肯定是人为！”陆仁贾说，“如果是自然发展，那么应该既有好人也有坏人，好人也会发声坏人也会发声，两边的声音是一样的。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好像没好人了，所有人都在摆烂，所有人都在堕落。也许只是发声的好人变少了，但是，当好人的声音变少的时候，好人就会真的变少，当坏人的声音变多的时候，坏人就会真的变多。这一定是人为的！有人想通过语言让世界堕落，语言是有力量的！”
语言是有力量的，确实如此。
叶文玉明白陆仁贾已经触及到了某些问题的边缘，但是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她自己也没有找到答案。
“如果是这样的的话，禁卫军很危险啊。”陆仁贾继续说，“有人在腐化禁卫军，但是没有人在意，而且昨天不是还有官员被刺杀吗？帝都的局势已经越来越危险了，但是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圣女大人，请您让教皇大人重视起来吧！早上的集会提醒提醒大家吧，危机真的要来临了！危机真的要来临了！”
“你来此的目的是希望教廷做些什么吗？”
“难道教廷不应该做些什么吗？”
陆仁贾说得很无礼，但叶文玉觉得，她说的就是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