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响应新皇的登基大殿,今天的教廷朝会取消了。从外地特地请假赶来的信徒特别不爽,但是一想到有黑桃帝国的第一次新皇登基大典可以看,他们也就不免欣喜了起来。这可比每天都有的朝会新鲜。
人们似乎对新皇登基完全没有准备。
人们似乎对新皇登基早已驾轻就熟。
想来也对,他们是帝都的居民,是生活在皇城门下,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的国王、皇帝都定都于此,帝王更迭、王朝更替,对于他们来说就如同出门倒垃圾一样稀松平常。皇帝换得勤的时候,一个月就要换三个皇帝,而有些人,一个月会不会出门倒三次垃圾都不好说。
可见换皇帝对于帝都的人来说确实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些脸上带着兴奋劲的,都是外地人,从自己过惯的地方,到别人过惯的地方去,冲着别人觉得无聊的东西傻乐。
也有外地人愁眉不展。
他们带来了战争的消息。
据说各诸侯在红桃地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听起来好像乱得不行,可是帝都的人完全感觉不到战争的气息,网上也一点消息都没有,日子和一天前、三天前、十天前、一个月前完全一样。帝国发生了战争?天啊,就好像说三千公里外有个人放了个屁一样,一点儿味都传不过来,甚至听起来都毫不刺激,反而让人想笑。
比起战争,人们更关心皇帝之死的八卦。
皇帝已死的消息差不多是前天开始传的,昨天得到了证实,到了今天,什么传言都出来了。
有人说,皇帝到了红桃地,一眼就看上了红桃公爵的夫人,红桃公爵冲冠一怒为红颜,斩杀了皇帝。
有人说应该反过来,是红桃公爵和皇后早就有私情,这一次皇帝南下就是皇后尝遍了宫中男人以后,想起了旧欢,于是怂恿皇帝南下。两人的私情被发现以后,皇帝因为身体不好,被活活气死,然后红桃公爵想趁机谋反,被英勇的皇家卫兵,也就是禁卫军所杀。
有人说,其实是依曦公爵和红桃公爵好上了,两个人年龄相仿,一个那么帅,一个那么美。然后这遭到了红桃夫人的嫉妒,于是红桃夫人就把依曦公爵杀了,两大家族发生了杀人事件,积蓄已久的猜忌就爆发了,于是打了起来,红桃公爵杀了皇帝,又被禁卫军杀死。
有人说依梁公爵其实是个闷骚,而红桃夫人……
好吧,感情方面的事,随便抓两个人都可以拿来配对,还是来讲点别的。
有人说,皇帝这次南下,就是为了调兵围剿红桃公爵,红桃公爵先出手,在宴会上刺杀了皇帝,结果他的私兵敌不过禁卫军,就被反杀了。这种传言过于枯燥,没什么人传。
还有人说,是红桃地发现了宝藏,这才激化了两大家族的矛盾。
也有人说,不是宝藏,是石油。
还有人说,不要只看两大家族,这其实是方块家族的阴谋,皇后没有死。
还有人扯到了被灭族的梅花家族……
总之,各色传言,没有听不到,只有想不到。
而人们对帝国的未来总体上是乐观的,皇帝还有那么多孩子,即使太子忽然暴毙,也还有别的人上位。只要帝位稳定了,诸侯叛乱,还不是分分钟搞定的事。何况诸侯也不是叛乱,是在给皇帝报仇啊,他们是忠于皇帝的,只要帝都稳定,帝国就稳定。所以,有问题吗?能有什么问题?
当然了,这些都是帝都人的看法。
登基大典照例是在皇城之外,护城河外的广场举行。黑桃帝国的子民们站满了一切能站的地方,有人上了树,有人跳进了护城河里,只为能亲眼看到皇帝,当然,这些都是外地人。今天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晴朗,鸟儿们惬意地玩耍着,时而也休息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人们。人太多了,它们懒得跨越人海,于是一边围观着围观群众,一般就地解决。
噗~
“WOC!TM谁?”一男子一摸脑袋,“我去!鸟屎!”
鸟屎哥怎么处理鸟屎,就不提了。在鸟屎哥的旁边,有一个白发老人,他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看来应该是他孙子。老人总是止不住地踮起脚来,想看一看前面的盛况,但是他的背已经很驼了,什么都看不到。而小孩子却是颇为不屑,玩着手机。
“爷爷,这有什么好看的啊?不管他皇帝怎么样,我们都只是下层人,我们这么激动干嘛?”
“你不懂,你不懂。”爷爷说,“当年爵克人怎么压迫我们,你是不知道啊,后来黑桃大帝赶跑了爵克人,他的登基大典那天,大家笑得多开心啊。黑桃大帝的魂武是太阳,他一生只用过一次,就是在登基大典的时候。那太阳多红、多亮啊。在我们心中,黑桃大帝就是太阳。唉,可是现在,世道越来越黑暗了,不知道新皇帝能不能够成为新的太阳。”
“新皇帝是个病秧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一个月。手机上都说了,他还喜欢男人,那个男人就是他的舅舅!这种皇帝,我看还是算了吧。”
“不许胡说!”
整个登基大典的现场,被禁卫军包围着。在这个防守森严的矩形之内,中央偏下处,是文武百官列成的矩阵。为首的是六部尚书。礼部:尚书贤良文;刑部:郎中代尚书礼;兵部:尚书辜耀华;工部:尚书商仲;吏部:侍郎代尚书礼;户部:尚书马德邦。丞相空缺,由贤尚书代行礼仪。其余官员,比如说帝都府尹方岄纲,比如说执法队代理队长苏巧儿,都杂于众官员中。苏巧儿身穿官员的礼袍,旁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也就没有人在意她。只是在她附近的官员,闻着她身上的香气,人都要不好了。
上午9时整,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四门礼炮向天空发射二十响,纪念这是四公爵起义的第二十个年头。
音响中响起了教廷的圣歌。圣歌庄严肃穆,但人群中传来了疑惑的声音,因为这时候应该奏黑桃帝国的国歌,和皇家的皇家乐曲的。虽然放教廷的音乐问题也不大,但是,音乐和印象里的不同,还是很奇怪啊。
在乐曲的伴奏下,姚泓伥出现在了皇城最外层的城楼之上。人群中传来了热烈的掌声,那掌声都是来自于上了年纪的老人以及外地人。
推着姚泓伥的,不是方岄绮,而是姚梦茵。出于美观,她没有戴眼镜。许多的眼镜美女在摘了眼镜之后都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姚梦茵也不例外,她经过了精心打扮,穿着黑桃帝国的黑色礼裙,头发高高地束起,脸上也化了精致的妆容。但是这些底下的众人都看不清,他们只能隐约看到太子被一个女人推了出来,他们只当那是宫女,而想不到那是帝国尊贵的十一公主。
姚泓伥来到城楼中央,掌声也便停了。
姚梦茵帮哥哥调试好了话筒。于是,这位前帝国太子便把自己的声音传遍整个帝国。
“诸位皇亲,各位贵族,文武百官,帝国忠诚的将士们,还有我最亲爱的人民,大家早上好,我是姚泓伥。”
“好!”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毕,姚泓伥又说:
“我们可敬、可爱的,劳苦的先帝,帝国的开创者,黑桃大帝一世,黑桃高祖,圣贤文武睿功仁德皇帝,我敬爱的父皇,姚千森先生,于黑桃历20年3月27日上午10时27分逝世。他的死,令我悲痛,也令全体子民悲痛。他的死是突然的,他还有好多功绩没有完成,他深爱他的子民,可他就这样走了。他的事业,要由继任者来完成。他的帝国,要由贤者来治理。请教皇冕下为先帝祈福,使活人知晓死亡与活着的意义。”
圣雷教的教义中没有灵魂一说,为死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者。
教皇身着轿袍,手执权杖,从太子走过的路径,一步步走至城楼中央。人们更疑惑了,教皇的祈福,理应在城楼之下完成,为什么,他能到城楼上来,而且……诶诶诶诶诶?什么情况?
教皇挡住了太子??
人们看到,教皇来到了太子的正前方,由于他的法袍隆重而硕大,太子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凡人皆生于光幕,光幕生于圣雷,圣雷保佑赞颂圣雷之人。砰咔啦嚓!”
“砰咔啦嚓!”
人们虽然疑惑,但是,跟从教皇高声赞颂圣雷,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这一声格外响亮,盖过此前的所有掌声。
教皇满意地看着下面的人。
他是教皇,可是却少有向人群演讲的机会。老园丁让叶文玉代行他的工作,而他只能每天处理别的教廷管理工作,那工作,完全和最底层的白领一样。他早就受够了,既然让他当教皇,那么权柄、荣耀,就应该是他的。可是当今之教廷,人们只知有圣女,而不知有教皇。
既然老头偏爱自己的亲生孙女,那么他就自己去夺取权力。
夺取权力真是轻松啊,一块小小的令牌,一个无用的太子,就这么两样东西,权力就是他的了。
“人的生命,只有现世的一遭,而没有来世,也没有前生。人的意识与身体一体,也不存在灵魂。人的死去,是干干净净地从世界上消失,因此,逝者已逝,他不带来任何东西,也不带走什么。砰咔啦嚓!”
“砰咔啦嚓!”
人明明就是生来会带来一些东西,死去也会带走一些东西的。
那些世俗的贵族,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而他叶英呢?不过是帝国西北部的一个农村娃,冒死来到城里,身无分文,眼见就要饿死。是老园丁救了他。通过和老园丁的对话,他才知道老园丁老家也是那个村子,他们两人一倒族谱,原来还是远亲,排辈份,叶英是老园丁的侄子。叶英就这样追随老园丁,被安排做了教皇。
“未逝之人,当谨记逝者教诲,继续逝者的事业。一个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而无数人的一生汇聚成的生命之流,何其滔滔不绝。圣雷造世人,便是叫世人遗世独立。世界在人类之外,因此,人类是自由的,人必将开辟自己的世界。砰咔啦嚓!”
“砰咔啦嚓!”
死去的人,带走了对他人向上爬的路的阻拦。死去的人就应该好好死去,让生者踩着他们的尸体向上爬。圣雷造世人,便是叫世人遗世独立!好啊!好啊!阻碍我的人都去死!让我登上权力之巅!
“逝者已逝!活人共勉!哀悼亡者!勇向新生!自由啊!世人!你大步向前!光明啊!圣雷!你照耀世间!高声赞颂圣雷之名!砰咔啦嚓!”
“砰咔啦嚓!”
教皇张开双臂,看着下面的众人,就仿佛他已经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他陶醉着,久久地没有放下双手,也没有让开。人们的声音已经静下去了好久,他依然高昂地站着,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于是,姚泓伥的声音只好幽幽地从后面慢慢地探出来:“帝国需要贤者来治理,我深知自己不够资格,所以今日的登基大典,并不是我的登基大典。我将主动放弃我的皇位,而推举教皇冕下为帝国的新任皇帝。”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教皇不管底下人的反映,兴奋地回过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
刺啦……
他忽然感觉脖子处传来刺痛,他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愤怒的姚梦茵。姚梦茵在笑,那是带血的笑,她的嘴角流淌着鲜血。教皇因为恐慌,身子向后倒去,但他拼命维持,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摔倒。但他也起不来了。他无比惊讶地说:
“我明明……检查过你……”
“刀片藏在嘴里。”姚梦茵举起刀片,说。
为了最快速度地取出刀片,她在吐刀片的时候割伤了舌头和嘴角,她的手也被刀片割伤,但她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痛,她在笑,笑自己能够亲自手刃这个要夺取自己家权利的人。
有教廷军扑了过来,而姚梦茵早有准备,她已经在刺杀的同时,从教皇身上夺来了那块号令教廷军的令牌。
姚梦茵高举着令牌,笑着。没有人扶教皇,他就这样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后仰。如果他不站得这么前就好了,如果他只是在太子的旁边,那么他根本不会离护墙那么近。可是他偏偏站在护墙旁边,因此,护墙完全起不到阻拦的作用,他的身体轻而易举地翻过了护墙。
他的教袍卷起了城楼上的话筒等物,话筒跟着倒去,卡在了角落里。教皇的身体越过了护墙,那教袍却被卡在原位,于是,教袍从他的身上剥离,教皇万分不甘地从皇城城楼上摔了下去。
砰!
“教廷军听令……”
姚梦茵正打算号令教廷军保护姚泓伥,忽然,她的手被一股大力冲击,再看时,她的手已经被那股力量击碎!
而那令牌,在空中翻卷了几下,也落到了皇城下面去。
这时,人群彻底乱了。
天空中传来嗡嗡的轰鸣声,人们争先恐后地抬头,接着,他们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一幕。刻印在文化里的恐惧,令他们沸腾了,人们再也抑制不住,他们用生命最后的声音喊出了那个他们最恐惧的名词: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