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得树叶沙沙响。
东林历来是多风的,风一动,那些并不十分红的叶子,也会飘落。
一片叶子恰好落到了红桃一的指缝里,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那片叶子,细细地观察上面的纹路。
又一阵风起,他一松手,风把他手里的叶子又吹到了天上去。
如今,红桃二在哪里?
不管是圣雷也好,还是海也好,谁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小二在哪?
他实在记不清自己是如何逃离那死亡的饭局了。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醒时,他已经在那个山洞前。那个山洞。在那里,他秘密经营了一支军队,从未被人发现。他从来不相信克普大陆会永远和平下去,事实证明,他对了。
利用这支军队,他得到了他岳父的支持。他的岳父,他父亲手下最强的侯爵,三山侯爵。利用自己的军队和三山侯的军队,他号召了一支更大反抗军,向红桃城发起攻击。城中忠诚于红桃家的军队和人民纷纷倒戈,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回了被其他诸侯占领的红桃城。
可是,小二在哪?
那是他灵魂的另一半,他的肉体的同生者,他们一同来到这个世界上,有着同样的父亲和同样的母亲。有着同样的遭遇,同样的分离。八岁那年,他娶了三山侯的女儿,是入赘,其实是监视三山侯;她嫁给了黑桃大帝的第二个儿子,去了遥远的帝都。从此,二人十年没有见面。
他们十分默契地没有用手机进行通讯,视频电话没有,连一个普通的电话都没有。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并且,他们一定会再相遇。他们一定会再回到这东林,在这东林的树下吹风。
是的,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飘零的红叶,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到树枝上,它只有在死后才可能叶落归根。”
她当时就在这里,倚着大树。东林的树好大啊,小时候,他们躲在树后面,可以让人完全找不见。现在,他们的双手会微微露出来了。伸出手,抱住大树,还差一点才能抱紧。二人背靠着同一棵大树,约等于背靠着背。二人虽不见面,但都知道对方是什么表情。
“你想向二夫人复仇?”他说,“只要你做,我就帮你。”
“等等吧,”红桃二说,“日子还长着。”
“日子并不长。你只是犹豫了。”
“……”
果然,她后来救了二夫人,为了救她最恨的人,她甚至差一点丢了命。
“你真的爱那个人吗?”红桃一知道,她指的是三山公爵的女儿。
三山公爵姓岳,她的女儿,叫岳友兰,性格怪得很,喜欢在卧室里放满了兵器。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要给他下马威,后来才知道,这真的是岳友兰的习惯。身为一个女孩子,她顶喜欢打打杀杀,操弄各种兵器,十分像小说里的人,像那本描述三个架空国家的《三国演义》里的孙尚香。
“爱?宏大的主题。我只觉得她可爱。”红桃一笑着回答说。
对付这种女孩子,其实十分简单,她们大多数外强中干,而岳友兰,自然也是这“大多数”中的一员。他略施小计,就让岳友兰遭受心灵上的打击,然后他再出面安慰,这样,岳友兰便成了他的小宠物,对他唯命是从。女儿被完全拐偏,三山侯没有办法,也只能对红桃一言听计从了。
“那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幸福,啊,是,幸福极了。”
岳友兰有一个哥哥,刚到岳家时,那个比他还大三岁的哥哥,一拳把他揍趴下。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别以为你爹比我爹强,你就了不起,我比你强一百倍,你给我跪下,叫爸爸!”
后来他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这位哥哥得了“爸爸PTSD”,只要听到“爸爸”这个词,他就会浑身发抖,蹲在地上,什么都不敢做。
哈,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
“你猜我过得怎么样?”
“我猜你过得很糟糕。你手臂上的伤,我已经看见了。”
“!”红桃二连忙扯起自己的袖子,虽然它们本来就把胳膊保护得好好的。
“好啊,好一个姚泓仁。”红桃一说。
“你怎么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甘愿被他打?”
“你想让自己保持愤怒,对二夫人的恨,对父亲的很,对姚泓仁的恨。你过得越不好,越证明咱的父亲和后妈是错的,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红桃一知道自己说对了。
流着同样血脉的双生子,不需要看见对方,就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但这只是玄学。
小二在哪?
醒来以后,他一直在想方设法找红桃二。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没有心灵感应,没有惺惺相惜,唯一隐约感受到的,就是对方一定还没有死。
后来她救了二夫人。这是不需要惊讶的,她知道,这就是小二会做的事。她其实是何等的温柔啊,她只是太害怕自己的温柔会伤到自己,才想方设法去恨别人。其实,无论是父亲,还是二夫人,甚至是那个姚泓仁,她都是不恨的吧。她没有什么好恨的。某种角度讲,她其实是一个认命的人。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命,而造成命运的那些人,不过是命运的工具罢了,连命都认下了,命的工具人,有什么认不下的呢?
就是这样温柔,脆弱,可爱的小二。
她在哪呢?
忽然,林地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无需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但他还是想回头,这是因为如果不看着那张脸,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他,总是会想笑。
“参见女皇陛下。”红桃一微微颔首。
微风吹起来人脸颊处的发丝。十三公主姚梦芫,亭亭玉立于东林之中。不,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十三公主了,而是新帝国的女帝。姚千梦和姚梦芫的国家都叫做黑桃帝国,为了区分,就称姚千梦的帝国是北黑桃帝国,姚梦芫的帝国是南黑桃帝国。南黑桃帝国女帝,及其首相,在这东林会面了。
姚梦芫翻了个白眼:“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别假惺惺的了。”
红桃一微笑。
缘分,就是这么的妙不可言。
本来是仇敌的二人,现在是精诚合作的伙伴。
这位姚梦芫,自然不是真正的姚梦芫了。她的真实身份是谁呢?只有他,没错,血红桃。本来想利用姚梦芫的身份到魂武帝国修炼魂武的他,因为红桃一的识破而计划失败。而现在,红桃一又要维护他姚梦芫的身份。
为了夺取那个最高权力。
放在以前,血红桃想都不敢想这些。
他就只有一个信念,摧毁红桃家。
摧毁红桃家以后,他要做什么,不知道。
现在红桃家真的被毁灭了,而且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消失了。
而就在这时,他又遇见了红桃一。
虽然对方是红桃家的人,可他却兴不起敌意,即使对方坏了他的好事,他却觉得对方十分亲切。
好像他们是同样的坏人。
对方邀请他扮演姚梦芫,登基称帝。
这不是临时的扮演,搞不好会是终身的扮演。
所以,红桃一身边的这位姚梦芫,我们也叫她姚梦芫吧。直到二人相遇,我们再区分真假。
“您必须随时随地认清自己的身份。”红桃一道,“您是帝国真正的皇帝,在哪里,和谁在一起,都是如此。”
姚梦芫默认了。
“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她说,“敌人已经有动作了。各方面军队都在按你的部署撤退,你也该走了。”
“是吗,时间和我想的差不多。”红桃一笑道,“那么,请跟我来吧,女皇陛下。”
情况并不像红桃一在视频里说的那么乐观。所谓的夺回红桃城不过是暂时,这只不过是用计投机取巧取得的暂时胜利而已,敌人的生力军还有很多,足够组织起一次强有力的反击。
因此,红桃一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是守城,而是进行游击和迂回。
他带着姚梦芫在东林里绕圈子。至少在姚梦芫看来是这样,这森林里,哪跟哪都是一样的,当初差一点就可以杀了二夫人,最终不得不狼狈逃跑的时候,她就是绕了好久才从东林里绕出来。但是红桃一却是很轻车熟路,他带着她最后来到了一处山崖之上,到了这里,姚梦芫忽然瞪大了眼睛。
红桃城,本身就是由群山构成,能见范围极低,想要指挥作战困难重重。可是,在这山崖之上,前面敌人的队伍刚好暴露无遗,南黑桃帝国军队的旗帜在四周飘扬,敌军看不见,而在这山崖上,却是看得真而又真,切而又切。
“一团就位!”
“三团就位!”
“七团就位!”
对讲机里传来各团将军们的声音。
红桃一嘴角轻轻一勾。
“好的,请原地待命。”
对方的军队还在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他们满以为敌人在正前方严阵以待。而其实,敌人已经遍布他们四周各地。
帝国已经二十年没有战争了。新兴的诸侯们从来不知战场为何物,他们连侦察兵都没有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