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
“手术很成功。”
晦暗的屋内，艾瑞尔艰难地将撑起眼皮，印入眼帘的，是黝黑的房顶，微亮的油灯，与一位身披白大褂的陌生女子。
我这是...在哪？
沉重的眼皮像是压着千斤巨石，艾瑞尔强打起精神，拼命将眼睛又撑开了些缝隙，这才借着朦胧的火光，渐渐看清了屋内的全貌。
这里，似乎是一间封闭已久的地下室，整个地表都结满了青苔，墙壁一角堆积着各种零零散散的杂物，潮湿的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刺鼻锈味。
而他自己，则平躺在一张冰冷异常的床上，不，不对......身下的坚硬物体不能**，它更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铁板。
艾瑞尔仰面躺着，几乎动弹不得，床上仿佛扎满了针头，方才他稍微转转脑袋，难以忍受的剧痛就从身体各处传来。脚尖、小腿、腹部、胸口，一直贯穿脑门，剧痛如海潮般奔涌而来，冷汗浸透了他整个后背衣衫。
“别乱动，你刚醒来，还需要缓一会才能适应。”陌生的女子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替艾瑞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你是，谁？”脑袋仍昏昏沉沉，像是做了一场大梦，艾瑞尔深吸口气，缓缓转动眼珠，向额头边瞄了一眼。
离得近了，他才大致看清了女子的样貌，她有着一头及肩的栗色卷发，皮肤细腻发白，琼鼻高挺，面相温婉动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似乎和艾瑞尔是同龄人。
“我叫诺拉，是名药剂师，但也兼职做医生。”少女拿高手帕，在艾瑞尔眼前晃了一下：“你看，不是危言耸听吧，你至少还得躺半个钟头才行，这些优质鲜血可是有价无市，就这么滴出来多浪费啊。”
手帕上一片鲜红，里外湿了个透彻，光是额头就渗出如此多的血液，艾瑞尔一时有些头皮发麻，莫非打湿他后背上的不是汗，都是自己的...血？
艾瑞尔本想问个明白，但见着诺拉神情严肃，只好闭上了嘴，默默休憩起来。
就这么过了半个钟头，待艾瑞尔再次睁眼时，诺拉正拿着把小木锤，轻敲了下他的大腿。
“怎样，还痛吗？”诺拉问。
“不怎么痛了。”艾瑞尔挤出个笑容。
“真的？”诺拉一喜，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不痛就好，看来你四分五裂的魔力回路，是成功打通了。”
闻言，艾瑞尔一愣，脑海深处的记忆，渐渐涌了上来。
艾瑞尔想了起来，闭眼前的最后一刻，筋疲力尽的他倒在了冰冷的洞穴门口，漫天飞雪，百里无一人烟，几只邪魔嗅到了血肉的气味，不等他死去，就冲来撕咬起了他的血肉。
一阵剧痛后，艾瑞尔彻底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了这间地下室里。
“诺拉医生，是你救了我？”艾瑞尔略微抬头，问道。
正专心敲小腹的诺拉头也不回道：“不是我救了你，我只是替你换了个身体。”
换了个......身体？
艾瑞尔不明所以：“诺拉医生，换身体.....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站起来照下镜子就明白了，我刚给你检查了遍，没有问题，你现在勉强能走路了。”诺拉收起木锤，走上前拍了拍艾瑞尔肩膀，以示鼓励。
艾瑞尔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遵照指示，忍着身上些许的刺痛，扭过身子，双手抓着床头，像毛虫一般慢慢蠕动着缩下了床。
“呃，镜子在那。”诺拉指了指塞在墙角的老旧试衣镜，低着头，挤出的笑容有些勉强。
仰着脑袋的艾瑞尔微微颔首，还未觉察到异常在哪，垫着小步子地来到墙角前，将将看了镜子一眼，一双明眸瞬间瞪得溜圆，整个人也如同木桩般，直接僵在原地。
和艾瑞尔的想象不同，镜中的人影，不是身材高挺的青俊小伙，而是一位——银发红瞳的小女孩，并且看那稚嫩的长相和娇弱的身姿，这家伙，离成年都至少还差着一大截呢！
女神在上，我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瑞尔两手使劲揉搓着脸颊，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的喉结呢？
没了，脖颈空空如也，光滑的肌肤上只有着锁骨的突起。
那腹肌、胸肌、和常年练剑而轮廓鲜明的臂膀呢？
也没了，或许还有着那么一点，但完全不明显，约等于无。
低头望去，艾瑞尔能一眼看见那光脚踩在青苔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脚。
他的身板羸弱不堪，个头甚至还没试衣镜一半高，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病态，唯有那双深红的双目，显得格外狰狞。
“医生，我这是...怎么了？”艾瑞尔不解得撇过头：“这莫非是医疗事故？”
“哎，少年，往好的地方想想，至少你还活着。”诺拉轻叹口气：“你之前的身体被邪魔啃食得太严重了，手脚全断，五脏六腑没一块完整的，魔力回路更是惨不忍睹，破的像用了二十多年的抹布。”
诺拉凑上前，轻拍了下‘女孩’肩膀，宽慰道：“就当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你也需要开始新的生活，二十年改变了很多东西，但你连换体之痛都能承受，这点不适应，相信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二十年。艾瑞尔喃喃道：“我睡了，这么久吗......”
他眼帘一抬，忽地侧转过身，神色有些焦急：“王都怎样了？长歌城，保住了吗？”
艾瑞尔背负圣剑，独身离开王都时，人类王国已是被搅得一团乌烟瘴气。
西面邪魔猖獗，大肆侵扰村庄。南面则血族大军压境，直逼边陲，而陷入动乱的王国根本无力派兵抵御。
雪莱王国崩溃在即，人族即将遭至灭顶之灾，危急存亡关头，艾瑞尔一人赶赴南线，借着大雪潜入了敌军身后，硬生切断了血族的后续血源补给，这才勉强止住了南线颓势。
然而，一个王国的兴衰覆灭，从不是一人之力便可扭转，至少艾瑞尔，还没这般实力。
逃过血族大军的围追堵截后，回到王国境内的艾瑞尔终究是用光了所有运气，几只邪魔盯上了奄奄一息的他，冬日的边境死寂一片，无人会途径的洞穴边，他骨骼血肉被撕裂的脆响，格外刺耳。
“你昏迷后没多久，邪魔就侵入了长歌城，雪莱王国，已经不在了。”诺拉犹豫了下，叹气道：“雪莱王室的成员们，也一个不剩，都丧命在了邪魔口中。”
艾瑞尔无力地点点头，咬着唇瓣，目光黯淡下去。对于王族，他没多大的感情，但雪莱王国南边的布塔镇，却是生养他的故乡，救济院里的孩子们、还有他的姐姐......他们，都逃出来了吗？
艾瑞尔又看了一眼镜子，目光涣散，神情木讷。
他的意识或许还未消散，但昔日那王国剑圣的身影，那些他久远的记忆，似乎都已烟消云散，寻不到一丝踪迹。
镜中，只有小女孩落寞的侧影。
沉吟良久，艾瑞尔用力拍了拍脸颊，纷杂不定的思绪，终是有所平息。
诺拉医生说的对，为了昔日的同伴们，他需要打起精神。布塔镇靠近南边，被血族俘虏的话，就算成为血奴，也至少还有着一线生机。
艾瑞尔看向诺拉医生，单手抚胸，躬身行礼道：“诺拉医生救命之恩，艾瑞尔铭刻在心，待日后魔力恢复了，一定想方设法报答这份恩情！”
诺拉见状，忙赶上前，一把将消瘦的女孩扶起：“快起来，你还不能弯。”
她正色道：“我也是受朋友之托，帮你换个身体，至于报酬什么的，她早就给了。”
......朋友之托？
艾瑞尔一愣，薄唇轻启，刚想询问那人是谁，一阵急促脚步声，忽地从上方传来，来者行迹匆匆，一路沿梯下楼，踩得老旧失修的木梯哐哐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地下室蓦然停下，屋内沉寂无声，隔着一扇昏黄的木门，艾瑞尔似是听见门外来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正说到她呢，呐，这就从城外回来了。”诺拉摇头笑笑：“至于这么着急吗，你又跑不掉。”
咔吱一声，木门缓缓推开，少女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入屋内。
艾瑞尔惊讶地抬头，少女身姿欣长，及腰黑发扎成了干练的马尾，一双过脚踝的黑皮靴，一袭深蓝制式长裙，眼眸如红宝石般深邃动人，美丽的脸颊一侧，残留着一抹发黑的血污。
烛光在少女身上点上一层淡淡的暖色，纵使与记忆中的映像有着些许差别，但艾瑞尔还是一眼将对方认了出来：
“尤娜...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