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之国

作者:keepstall 更新时间:2022/5/17 8:30:20 字数:6050

秋意渐浓,道路两旁尽是红色染遍的枫树林。黄红的落叶遵循着自然的规则,从枝干上纷纷脱落,投入大地的怀抱中。

在被繁多的落叶所铺成红色地毯上,一位背着旅行包,披着棕色大衣,有着一头柔顺亮丽金发的少女正走过这里。在她腰间左侧别着一把军刀,右侧的枪套里插着一把不知型号的黑色手枪。

迎面而来的风轻抚少女的脸,顺带着吹起地上的红叶,在空中打了个旋。这些不安分的落叶随后又被少女的靴子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栋两层高的小别墅坐落在前方不远处,在周围枫林的遮映下若隐若现。漆成黑色的大门紧锁着,无人打扫的落叶在里面的庭院里堆积得到处都是。

“哇,住在这里,打扫的人一定很辛苦吧。”

透过栅栏状的大门,温蒂望着庭院里的景象感慨道。

随即她按响了安装在大门旁墙上的门铃。

门铃叮铃铃响个不停,却一直没有见有人出来迎接。没办法,温蒂只好又用喊的方式。

“请问里面有人吗?我想见见这里的主人。”

喊了好几次,回应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温蒂稍微叹了口气,摸了摸头,沿着原路返回。

傍晚时分,在河畔的一家平价餐馆外,温蒂坐在露天的餐桌边。面条的腾腾热气呼到她脸上,随后又被河那头的微风吹散。温蒂不以为意,一个人默默嚼着面条,眼睛里盯着远处下沉的夕阳。

夕阳将天空与河流映出柔和的橘红,波光粼粼的水面与天空的晚霞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美妙而宁静的感觉。

“啊,你已经来了。”

一个穿着休闲装、戴着眼镜的三十多岁男人走过来。他一头棕色卷发,胡子浓密而且很长,像是好久没有梳理过一样。男人很自然地坐到了温蒂对面,并向服务员点单,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温蒂了。

“你拜托的事我已经去看了,那栋房子里好像没有人在住,庭院也没人打扫。”

温蒂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长时间的一个人旅行让她不习惯将情绪表现在脸上。说完这句话后,她拿起旁边的冰汽水深深地喝了一口,视线转向面前的男人。

事情还要从温蒂刚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开始。

温蒂是在今天早上遇到他的。那时温蒂在去购买物资的过程中碰见了这个男人。他站在路边,穿着休闲装的瘦削身体靠在路灯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见到温蒂的第一眼,男人便有些惊讶地询问道:“你是从外面来的吗?”

相比这个国家所常见的黑色和棕色头发,温蒂的金发在人群中则显得格外醒目,加上她全身都是旅行用的各项装备,一般人很容易就能知道她是旅行者。

温蒂停在原地,对于男人的提问只是点点头。

“等等旅行者,我想拜托你件事。”

“说说吧,至于我答不答应,得要看你出的报酬怎么样了。”

温蒂这时候总是会变得功利起来,当然这是正常现在,任谁也不愿做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的事吧。

“报酬好说,好说。其实我有一个朋友,他前几天还跟我聊天说这两天陪我一起喝酒。可今天我打他电话却一直没人接。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就想拜托你去看望一下他。”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温蒂才意识到男人的话说完了。

“就这样吗?”

“是的,只是这件事。”

温蒂还以为会是什么解救人质或者是暗杀目标之类的重大任务,而男人所要求的相比这些则太微不足道了。

“这种事的话,你自己也应该可以去吧!”

“我今天还有正事要办,抽不出身来。”

“那其他你亲近的人呢?”

“这件事不方便让认识的人做,所以我才拜托旅行者啊。”

“可……”

“这样吧,你在这个国家的食宿费我全包了,而且还会给你额外的报酬怎么样。”

“成交了!合作愉快,先生!”

就这样,在诱人的报酬下,温蒂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男人的请求。

男人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那位朋友的名字和住址:

利沃夫斯基

红枫森林,鹅卵石路,51号

由于并不清楚目的地的具体位置,温蒂只好拿着纸条询问路上的行人。大部分人们瞥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利沃夫斯基,是他吗,真的是他?”

“他这么有名吗,大家都认识他。”

“他可是我国最著名的作家,是我国家喻户晓的人物,可惜的是这几年他没有作品问世了,也很少看到有关他的信息。”

在路人们的帮助下,温蒂终于去到了目的地,不过并没有见到所要找的人,接着只好前往男人所说的餐馆与他汇合。

“这样吗,真的没有人在那里吗?”

“嗯,从大门往里看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就连落叶也积了挺厚一层。”

“哎,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才离开了吧。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的报酬我已经寄放到邮局的包裹里了,明天去那里我和你的名字就可以领。”

“弄得这么神秘,还要用包裹装啊。”

“放心,报酬绝对不会少,不过你要答应我,包裹要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才能打开,而且也不要向他人提及我们之间见面的事情。”

“好的,那你的名字是?”

男人停顿了一会,然后用右手稍微扶起眼镜。透过镜片,温蒂能看到男人眼神有些忧郁。

“你可以叫我普希金。”

次日早上的旅馆房间里,刚起床的温蒂拉开窗帘,迎接来自窗外的阳光。

这时候突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奇怪,谁这么早来找我呢,服务员吗?”

温蒂匆匆整理好衣服,拉开坚实的房门。门外站着的不是她所想的服务员,而是一位身材魁梧的警察。

“是温蒂小姐吗?昨天有人上报了一起失踪案,是关于我国最出名的作家利沃夫斯基的案件。根据人们所说你昨天去过他家,所以请你到警察局做一下笔录。”

听完警察的话,一脸茫然的温蒂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语气说出一个字:

“欸!!!”

来到警察局的办公室,面对警察的不断提问,温蒂一五一十地将昨天所见到的告诉他们。当然她遵守了约定,没有说和那位男人见面的任何事情。当被提及她为什么要去拜访作家时,温蒂只是说了句:

“他听人们说他是全国最出名的作家,大家都在谈论他,我对此也很感兴趣。”

“那你又是怎么得到他的地址呢?”警察继续追问道。

“有个路人好心指给我的。”温蒂掏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给警察,当然她没有说具体是谁。

纸条上的字很清秀,连警察都盯着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

“是谁给你的?”

“一个穿着休闲服的男人,其他的没仔细看,就不清楚了。”

温蒂尽可能不透露关键的消息,好在警察没在问下去。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警察将视线转向另一个人,她坐在温蒂旁边不远处,是一名年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她低着头,眼睛不敢直视面前的警察。

“她是那位作者聘请的女仆,也是报案的人。”

温蒂也将头转向她,之前可从没听人说过这事。

“我……我只是偶然路过的,其实一个星期前,主人就把我解雇了。”

“咦?”

“我勤勤恳恳地为主人工作,主人平日里也对我很好,可一个星期前主人突然说我以后不用来了。即使他给了我一笔丰厚的补偿金,但我实在想不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昨天的事?”

“我的家在郊区,进城是要经过森林旁的大路的,每周我都会进城里买点东西。昨天我刚好碰见这位小姑娘,她的金发很显眼,我看着她走进枫树林,往主人家的方向去了。”

“啊,你那时是在跟着我吗?可我并没感觉到周围有人啊?”

温蒂发出惊讶的疑问,她对气流的变化感知很灵敏,周围如果有人的话她或多或少都会察觉到一些异常。

“不不不,我是在你离开后才过去的,本来以为你是找主人有事,就不想再去打扰。但没过多久你出来了,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然后你就发现房子里没有人,庭院里没有人的痕迹,也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动静对吧。之后你就报警了。”

女人流露出担心的眼神,嘴微微颤抖着:

“嗯,主人就这样突然消失,很让人在意是不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嗯,与我们在现场调查的情况差不多。我们将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人在里面,所有的物品摆放整齐,都有一段时间没有使用了。后门锁着,但我们发现别墅后面被拖拽的痕迹,尽管大部分被落叶盖住了,但经过仔细辨别,这些痕迹是从庭院里一直延伸到后门外的。”

“那主人岂不是……”女人掩面而泣,不敢再说下去。

温蒂想起前一天遇见的那个男人,这个事件跟他有关系吗?他是作家的朋友,知道作家的地址,还让温蒂去拜访作家,刚好又碰上女仆报警。紧锁的后门,加上拖拽的痕迹,那个男人与作家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

“事件目前还在继续调查,一切还不能随便定论。”警察的话打断了温蒂的思绪,“现在还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

“我们马上委托纪念馆为作家利沃夫斯基制作个人档案。你们两个没有嫌疑可以离开这了,不妨顺便去纪念馆看看,到那里你们就知道要做什么。”

纪念馆离警察局有一段距离,温蒂跟着作家的女仆上了公交车。车内的空间拥挤而沉闷,两人并排坐在相邻座位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

“额,那个……我想知道这位作家的曾经的事,可不可以告诉我呢?”温蒂有些生疏地先打开了话题。

还在盯着窗外的女仆此刻转过头,温蒂能看到她微微湿润的眼睛里闪着光。

“也罢,还有段时间,说说也无妨。”

然后女仆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讲述了这位作家的过去。

利沃夫斯基,本国最出名的作家。十八岁时的第一本小说就火遍全国,许多媒体借着热度争相采访他。事实证明,这位年轻人在写小说方面的确天赋异禀。之后的几年里,他一连写出了十几本小说,每一本都受到国民的热烈追捧。他也因此成为了全国最出名的作家,财富和名声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

但利沃夫斯基只是他的笔名,至于真名,他极少透露出去,基本上只有家人以及最亲近的朋友知道。无论是在公共场合还是邀请人来家做客,利沃夫斯基总是以笔名参与,从不说出真名。

他在红枫森林买了一栋别墅,并雇佣了几位女仆,其中一名就是温蒂旁边这位。利沃夫斯基一直单身,他说太多生活中的事会打断他的写作状态。但在二十六岁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写不出小说了。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是状态不好。他开始登山,旅游,增加了外出的频率。可即使这样,每当他提起笔准备开始构思小说时,却总是迟迟下不了笔。

人们将自己的期待都放在了他的下一本小说上,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想辜负人们对他的期望,但过高的追求如同锁链般将他牢牢束缚,他不敢再动笔,因为如果不合人们的预期,人们对他的赞誉就会消减,自己的名声轻则受到损害,重则化为泡影。

他一直将下一本小说搁置着,这一拖就是四年。

尽管不愁吃穿,这段日子里他还是不断忍受着精神的煎熬。他不再出席活动,不再邀请他人来家里做客。他开始变得孤僻忧愁,夜里常常被噩梦折磨得精神衰弱。原本为他打理生活日常的几位女仆也被他一一解雇。直到上个星期最后一个女仆离开了他的别墅,至此已经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哪里了。

人们仍然谈论利沃夫斯基,只不过不再有之前的那种激情,大部分都是为他的才华而惋惜。

车门开了,不知不觉地,温蒂已经听女仆讲了半个小时。

“到纪念馆了,我们走吧。”

两人站在纪念馆前巨大的广场上,仰视着广场中央巨大的纪念碑。上面密密麻麻的放着无数人的照片,每张照片下面还写上了照片主人的姓名与生平经历。

阳光照在纪念碑的表面,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这些照片是……”面对眼前的震撼景象,温蒂不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

“这些是这个国家里每个离去之人的照片。”

女仆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离去之人是指?”

“很宽泛,有离开这个国家的人,有失踪不见的人,更多的是死去的人,只要以后无法再见到,对我们来说就都是离开之人。而这个纪念碑就是为了记住他们的。”

女仆顿了顿,用手擦拭眼角的泪水,继续说:

“小姑娘,你有没有听说过人的三次死亡。”

“嗯,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时,肉体上的死亡;第二次是送入坟墓时,社会地位上的死亡;而第三次,则是最后一个记住你的人将你忘却的时候。”

“没错,无论是否死亡,当所有的人都忘记你的时候,此时的你与死亡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所以我们国家才建立了纪念馆,不想让任何一个人被彻底遗忘。”

女仆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决堤般地不住流下来。

“可是有时候,不被人惦念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

温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扶住女仆的肩膀,思考片刻后,她用温柔的语气对女仆安慰道:

“我们先去看看利沃夫斯基先生的纪念照吧,他应该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广场上的纪念碑很大,但纪念馆内部的错综复杂的墙壁比纪念碑有过之而无不及。墙面都被密密麻麻的照片填满,纪念馆的工作人员不得不进行安装新的墙体来放置更多的照片。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温蒂和女仆见到了作家的纪念照。在被相框装裱的照片里,作家一头棕色的卷发,穿着得体的西装,昂首挺胸,自信地面对镜头。照片下面写着他的笔名“利沃夫斯基”,以及他的生平成就。

“他拍这张照片时,还是个帅小伙呢!”

一旁的女仆望着作家年轻时的照片,感慨他曾经的英姿。

温蒂点点头附和着女仆的话,这样一个帅气的男子,没有哪个女孩会拒绝他吧。

不过有一点怪,温蒂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这一点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因为在作家的照片左侧,隔了大概十张照片的位置,温蒂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昨天所遇到的那个留着浓密胡须,也有着棕色卷发的男人,照片下面写着的名字为“普希金”。

“那个人,昨天我遇到过,感觉和这位作家很眼熟。”温蒂指着那张照片,悄声对女仆说。

女仆只看了那张照片一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不自主地往下流。她一边抽噎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叫道:

“那张脸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就是利沃夫斯基啊!”

……

从邮局拿到包裹的温蒂回到旅馆房间。她拆开包装,一个精致的方形小盒子展现在眼前,黑色的表面反射出光,金色的丝带在固定住盒子的同时还扎了一个蝴蝶结。

温蒂打开盒子,里面放置了一沓钱,比起她在这个国家的食宿费还要多很多。被钱压在下方的,还有一封信和一本书。

温蒂展开信,里面的内容是这样的:

小姑娘,很抱歉骗了你。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虽然不辞而别很不像话,但我不希望这个国家的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声名像一只无形的手,面对人们的期待,我无法再自如地创作出小说。如果他们知道的话,肯定会对我感到失望的吧。

所以我自导自演了一出戏,身为旅行者的你则是最佳的一部分。你很聪明,看到这么多不对劲的地方一定会报警的吧。即使你没有报警,我失踪的事也会通过其他方式被人们所知晓,然后自己的照片会被放到纪念馆里,被人们铭记。这样我就安心了,至少人们不会再认为我会再出现了,不管是对人们还是对我而言,这都是是一种解脱。

坚持自己的笔名真是帮了我很大忙,这样人们只会记住我的笔名,而我的真实名字则不会被人知晓。多年未出门,我的形象与人们心里的印象相比产生了很大变化。也多亏了这个,我才能通过出境检查,顺利来到国外。

出国后的我决定去往其他国家定居,重新拾起小说,从零开始。

因此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这些报酬还请你收下。还有一件事,其实在我写不出小说的那几年里,为了排解心中忧愁,我偶尔会试着写点散文,惊奇的是此时的我竟丝毫感受不到书写的阻碍。但我没有将它们刊登出来,如今将手稿一同整理合为一本书赠与你。

希望我们有缘能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再见。

普希金

温蒂将信放在一旁,将盒子底部放着的书搬起。她浏览了一遍内容,里面是作家对自己所见所闻所想写出的散文。

封面标题处是五个白色的大字,在深色封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本书的标题叫《不归的信鸽》。

……

收拾好行李的温蒂准备离开这个国家,当她走到城墙大门口递交出境手续的时候,负责这件事的检察员这么说道:

“旅行者等一下,我让人帮你拍张照。”

“怎么突然要做这个?”疑惑还没从温蒂心中完全生出来,很快就消散了。

因为检察员又继续说:

“我们会将你的照片放到纪念馆。这样即使你身处天涯海角,在这个国家也总会有人记住你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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