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阔叶林,踏过岩地路,行走于长势良好的牧草地间,视野中高高露出于草地前方的,是一片澄澈清凉的湖。
“又是一片湖。”
狄安娜的脸上飘过一丝意外,下一个瞬间又仿佛早就习惯如此似的冷静下来。
“温蒂,这是我们看到的第几片湖了?”
“我想想啊。”驻足的温蒂一边掰着手指一边数到,“我能记得清楚的湖有三十四个,如果两人一起的话应该是十六个。”
“居然有这么多!”狄安娜很惊异地感叹道,“难道湖对我们情有独钟吗?”
“说不定呢,毕竟世界上存在的湖比我们见到的还要多得多。”
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就跟之前每一次坐在湖边一样,温蒂感觉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成了一种仪式,一种给予内心寄托的纯净仪式。湖泊成了她的神灵,用亲切的风撩拨着平静的水面。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旅行中,温蒂心中的杂念也在这个瞬间被涤荡而尽。
“不管路过多少次,我都还是怀念这种感觉啊。”
她的表情顿时松弛下来。跟随着风的节奏,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湖泊与风,一静一动,构成一副有生命的画卷。
融入进宁静的空气中,温蒂轻轻拉开一旁的旅行包。
拉链的“滋”声划过,她从包内抽出一本不厚不薄的笔记本。
棕色的皮革封面透露着沉静的气息,犹如温蒂本人的性格一般。
温蒂就这样拿起笔,将笔记本摊开。写满了字的纸张在风儿的吹动下一页页翻过,最后停留在一页未着墨的白纸上。随后温蒂的视线便从眼前的湖面中抽出,顺势压住纸面。
“你又在写日记了。”
笔尖在白纸上摩擦出细小的横线,发出沙沙的声音。狄安娜转过头看着埋头写字的温蒂的侧脸。
“心情好嘛。而且周围有湖有风,在这种悠然的环境下,人的思绪也会变得明朗起来。”
手中的笔抵住下巴,温蒂的嘴角有了一抹弧度。
“而且只要再写个三页,这本日记就全都写满了。我想趁着现在的时间快点写完。”
“欸,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你能够记住所有经历的事吗?”狄安娜抬起头露出困惑的表情,“既然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还要费力气写日记?”
“这么说也是啊……”
悬在空中的笔停了下来,温蒂望着凝滞如镜的湖面陷入了沉思。
对于她来说,平日的记忆是一件再不过稀松平常的东西。
这并不代表她不重视自己的记忆——正相反,她对每件事的印象都比其他人要深。拥有的惊人的记忆力可以让她记住经历过的任何事物,那些过往的记忆像电路一样刻印在温蒂的大脑皮层的表面,形成复杂无比的褶皱。
那都是沉淀于岁月之中的记忆的褶皱。
“怎么说呢,写日记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仪式。”
稍微理了理挡住视野的刘海,温蒂的笔继续在纸上划出痕迹。
“仪式?”
“嗯,就如朝圣者的祈祷与朝拜那般,他们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信仰中,并以此从中获得某种启示和感悟。我做的就是类似的过程。”
“这样啊。”狄安娜若有所思地嘀咕着,“那温蒂的信仰又是什么?难道是这片湖、这股风,还是别的什么具体事物?”
“那可不好说。”温蒂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跳动的笔尖,“虽然我确实喜欢待在湖边,但一直待在这种环境下的话我也会疯的吧。比起在湖边住了两年又两个月的某位作家,我还差得很远。”
她转过脸去,与狄安娜的视线相对。
“街边的美食,旅途的风景,这些也都是能成为一个人信仰的一部分,但只是一部分而并非全部。再好吃的美食吃多了也会觉得烦腻,再震撼的风景看多了也会觉得平常,就如我们现在坐在湖边一样。第一次见到时我会惊讶于湖的广阔,看湖的次数多了,之前的奇遇则逐渐变为现在的平常小事,没有了初次的震撼感。但与此同时,我感觉湖与我们更亲近了,它成为了陪伴我们旅途的朋友,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再一次与它相遇。”
“啊,稍微跑题了……”望着湖出神,回过神来的温蒂赶紧将话题拐回来。
“我私以为所谓的信仰并不体现在某样具体的事物中,而是这些事物背后所承载的人们的理想。就如人们希望丰收所以祈求谷物,渴望光明所以祈求太阳,谷物与太阳只不过载体,依附于上面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看似远在天边却又并非遥不可及的理想,才是人们内心真正的信仰。”
“而当你朝着理想迈出脚步时,刚开始你可能感觉不到,但当某天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成长,你就会发现自己与信仰之间的距离似乎没有那么遥远了。抽象的信仰在某个时刻有了实体,化为了神灵,以你能够察觉的方式注视的着你,如拨云见日般敲开你怀疑灰暗的心。”
远处传来撕拉拉的声响,那是摇曳的树叶互相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轻轻翻到另一页白纸上,温蒂缓缓说道。
“因此我才认为写日记是一种仪式,这是与自己信仰拉近距离的方式,同时也是能让我审视自己过去的一种方式。”
而后似乎想到什么,温蒂向狄安娜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狄安娜的信仰是什么呢?”
“我的嘛……”狄安娜干笑了两声,眼神变得落寞起来,“我好像没什么信仰。我就想着找到个适合我定居的地方,能够接纳我的地方,能平常看待我的地方。”
“之前在纳塔莱斯,亚人之国那儿不是挺好吗?”
“嗯,那里是不错。”狄安娜捋了捋落在肩上的长发,“可是那里不怎么接纳你这样的人类,温蒂。”
“是这样吗!其实我无所谓的……”对于狄安娜的回答,温蒂有些惊讶地张着嘴。
“没关系,在找到最终的定居地之前,我都会跟着温蒂一起旅行的。”
狄安娜眯着眼,露出一个文静的笑容。
“不过这么一说,我好像又明白自己的信仰了。找到一个不仅适宜居住,而且能接纳你我的地方,就如传说中的文兰一般,我的信仰或许就是那个未曾见过但引人遐思的幸福之地。只要到达那个地方,无论你我都能找到最好的归宿,不是吗?”
“寻找自己的归宿吗……是个很棒的信仰。”
温蒂低下头,继续用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那你的信仰呢,温蒂?你又是在追寻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旅行?”
“我的信仰其实很模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温蒂稍微皱着眉犹豫了一会,思考着要如何回答狄安娜的疑问。不过没过多久,她的表情就舒张开来,绽放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狄安娜你知道吗,昨天我梦见旅行之神给我托梦了。”
“旅行之神?你不是刚才还在说神灵只是人们心中的臆想吗?”
“啊啊啊你先听我说完。”温蒂压住了狄安娜不解的询问,“旅行之神说,他给我带了三样礼物,这三个礼物可以保佑我能平安顺利地度过这场没有尽头的旅途。”
“他给你的礼物是?”
“他给我的礼物很平常,但是对我来说又十分特别。那分别是我手中的日记本、我们眼前的湖泊、还有随处可遇的微风。”
“?”
“我知道狄安娜你肯定会疑惑。”温蒂再次笑着望向湖面,“日记能让我审视自己的过去,湖泊能让我思考自己的现在,微风能为我指引自己的未来,那位旅行之神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似乎是响应着温蒂的话语,原本平静的湖水突然卷过一阵微风,将温蒂手中的日记本扇动着啪啪作响。
狄安娜怔怔地望着悠然远望的温蒂。“我还是不明白你的话。”她摆动着双耳,但大脑却像打结的麻绳一样理不清楚。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至少我无法很直白地跟你描述出来,就如同心灵感应和脑电波一样,你只有对上了才能理会其中的含义。不过硬要解释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还记得我们最初的话题吗?”
“你为什么要写日记。”
“没错。”温蒂肯定地点点头,“日记是我巩固信仰的仪式,湖泊是信仰的实体,而那微风则是承载着信仰的载体。虽然我无法具体描述自己的信仰,但这三样事物却让我的内心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温暖,也让我明白,我从来没有抛弃自己的信仰,也从未被自己的信仰抛弃。”
日记审视过去,湖泊思考现在,微风指引未来。三种不同的事物,三种不同维度的感受,全都涌进温蒂的脑海中,像是一颗在碗里不断搅拌着的生鸡蛋,逐渐变为混沌。
“是这样吗……”
而狄安娜则静静地看着专心写字的温蒂,又将视线转向了湖面,没有再打扰。
在一阵漫长的寂静过后,温蒂合上了笔记本站了起来,她已经写完了整本日记本。
“仪式告一段落,接下来该继续踏上朝圣的旅途了。”
“唔唔,温蒂你还真将自己代入进朝圣者的角色里了。”
“啊,其实没多大区别的啦。”
拍了拍沾上青草和泥土的屁股,温蒂笑着说道。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两个都是朝圣者。”
微风恰合时宜的吹过来,让两人的头发来回晃荡。看着互相被吹乱的头发,两人都轻声笑了。
“对了,这个给你。”温蒂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狄安娜,“这个就交给你保管了。”
狄安娜惊讶地看着温蒂递给自己的东西——那是温蒂刚刚写完的日记,规矩清秀的字挤满了每一张纸,一直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
“这不是你刚刚写完的日记吗?交给我真的好吗,而且你不是说过用日记来审视过去什么的……”
“不用担心,只是那本日记没地方写了而已。”说着温蒂从包里又掏出一本一模一样的笔记本,“我接下来要用新的日记本来写日记了。”
“那这本呢?”
“就交给你,作为我们两人共同的回忆吧。而且……”
温蒂伸出自己的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即使没有日记,我也一直在审视自己的过去哦。”
微风撩起女孩耀眼的金色长发,也撩起女孩如太阳般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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