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一枚握在手中的鸡蛋,无论怎么用力都不会轻易碎裂。
这个比喻很符合我对自己人生的定位,事实上这个国家的其他人也是这样。生活的负担压在几乎每个人身上,人们就如鸡蛋般承担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虽不会碎裂,但也无法解脱。
但表面强韧的鸡蛋实际上却无比脆弱。只需要对着某个点用力一磕,粗糙的蛋壳很轻易就裂开来几道缝,你只能看着里面的蛋清和蛋黄止不住地流出,自己的生活也随之变得支离破碎。
我亲眼见到过许多人碎裂的人生。因工伤而被迫截肢的健壮工人、公司倒闭而失去工作的中年白领、人老珠黄而被抛弃的家庭主妇……本就不完满的生活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插一刀子。
但我其实也是幸运的,因为这些事全都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稳定的工作、美满的家庭、平淡且一望到底的生活,这些就是我的全部。
而突然想起蛋壳这个比喻是因为我眼前的这道裂口,仿佛裂开了一道缝的鸡蛋般,我的心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我没有在意自己内心的疑惑,我深刻的明白现在该做的是修补这道缺口,让整个天花板都修复到平常的状态。
差点忘了说,我的职业是一名灯光维护工,负责检查和维修天花板以及挂在上面数不清的吊灯。这份工作看似普通,却可是一般人干不来的。
因为工作的环境很特殊——我所要维护的不只是某一间房,或者某一栋建筑的灯具。如果你在户外拿出望远镜抬起头望着漫天的星星点点,你就会察觉到其中的奥秘……
那些闪耀在黑暗中的星星,其实都是吊灯投射下来的灯光。
这里是地下国家亚伦兹几百米高的上空,国家的顶端都用水泥均匀地砌上厚厚一层,从底部看去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蛋壳将整个国家结结实实的包围起来。
而就在这片广阔的天花板上,无数吊灯发出的耀眼光芒直直射向地面,为地上的人们呈现出一片灿烂的星空。
星空这个词,对于生活在地下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的概念。我对星空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插图和书中的描述上,真正的星空从来没有见过。
当然大部分的国民都没见过,去到地面对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本来就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不仅是因为要花费一笔难以承担的费用,同时也有对未知的不安。总之由于各种原因,能够亲眼看到星空的真正面貌的人,除了有钱的闲人,也只有外出考察的科学家了吧。
不过我对星空的憧憬并没有因此消失。其实从我第一次在书上看到星空的图片开始,我就被它的美丽震撼住了,那份吸引力如一颗种子般种在了我的心里,让我难以忘怀。
我阅读了很多关于星空的书籍,就连学校的专业也选的是天文方向。可惜天文学在这个地下国家几乎毫无用武之地,无奈之下我只好选择成为一名灯光维护工——它是我所能找到的最能接触到星空的工作。
虽然无法见识真正的星空,但这份工作也让我有机会能触及到自己的憧憬,尽管那只是虚假的人造背景,却依旧让我惊喜不已。
我日复一日地检查着这片星空的情况,换掉损坏的吊灯,填补裂开的缝隙。在别人眼里,我也许只是一名不起眼的灯光维护工,但这份工作对我而言却有着特别的意义。
因为我双手触摸到的可是星空啊!
就如女娲补天一般,将破损的星空修补好可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的事。而如此带有悲**彩的工作,理应用一个跟贴切的词来描述。
于是我给自己起了一个文艺的称号——星空修补师。
“托尔顿!”我听到同事在喊我名字,“差不多到收工时间了,咱们喝两杯去!”
“我补完这块地方就来。”
我应和着同事的邀请,又将视线转到眼前的缺口上,开始仔细修补。
灰黑色的天花板上,无数吊灯汇聚成璀璨的星空,给整个城市增添上一层无声的浪漫。
在这片星空下,我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因那两个人的出现而急剧改变……
……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在照例检查结束后,暂时没事做的我便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手边的收音机放着毫无亮点的新闻,令人昏昏欲睡。
无聊之时我会抬起头,看着漫天的星空来解闷——对我来说,每次望见这片星空都会有新的体会,无论看几次都不觉得腻。
“唔,好美的星空!”
突然间,一声柔美的惊叹传到我的耳边。那是一个年轻有活力的女声,大概是从某个十七八岁小姑娘口中发出的。
果不其然,循着声音侧过脸,我立马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但稍微令我有些吃惊的是,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特别。
那是一个长着狼耳朵的少女,有着一头亮丽的银发,在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女。两人穿着在这个国家很少见到衣服,慢悠悠走在街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似乎对这片星空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她们仰望星空的脸上洋溢出无比兴奋的表情。或许她们跟我一样也是星空爱好者,想到这里,我不免为遇见这两位同道中人感到庆幸。
“很漂亮,是吧。”
话刚从嘴边漏出,我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将话塞了回去。
毕竟我们之前从不认识。
转过侧脸,少女们对我的出现有点惊讶,我承认一个陌生男人突然找女孩搭话确实有些可疑,但所幸的是,她们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不愉快。
“是啊,没想到地下居然也能看到星空。”
“很意外吧。”我的心放松下来,“可惜不是真的,这些星星都只是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罢了。”
“我想也是,在地下看到星星怎么想都不太现实。”
“但我还是很自豪,这些星星都是我亲手一个一个安装上去的啊!”
“什么意思?”
“我就是负责修你们脑袋顶上那些灯泡的。”
女孩们被我的话题吸引,而我也顾不上什么,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
“这一片的吊灯都是我负责。”我指着星空的一角,又比划到另一个方向,“你们看,从这里到那里,上面的每一盏灯我都换过两次。”
“这边的是水瓶座,那个是天秤座。哦还有那边的星座,是我按照小熊星座摆的,我还特意选了个最亮的灯泡来当北极星呢!”
我滔滔不绝地向两位少女讲述着星空的知识和我的工作,仿佛真的是个专门研究星空的科学家,将所知道的知识一股脑倒出来。
“哦真的是欸!”
少女们的惊讶给了我极大的满足感。尽管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而已,我身边的人都不理解我为何对星空如此痴迷,所以当这两位女孩能停下来听我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嗯,这片星空确实很美,但如果是真正的星空就好了。”谁知道金发少女突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话。
“你见过真正的星空吗?”
我心里一惊。
然而她却那双深邃的黑色瞳孔紧紧盯着我,宛若浓缩的宇宙。
“没,没有……”我结结巴巴的说。毕竟想要看到真正的星空对于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奢望。
“难道你们看过?”
我反问她们。
“嗯,我们经常能看到星空。”
金发少女却露出一抹笑容,轻轻点头道。
“我们是从地上来的。”
……
难以置信,那两个女孩居然是地上人。
我站在脚手架上更换坏掉的灯泡,而心思却全都在今天见到的那两个女孩身上。
尽管她们解释自己是路过此处的旅人,我依旧感到震惊。要知道地上人跑到地底下在我们国家可是一件稀罕事。
自从五十年前的战争将国家摧毁殆尽,我所在的国家便整个都迁移到了地底下,靠着残余的科技苟延残喘着。地上人一般根本看不上这片穷乡僻壤,更懒得跑到这地方。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直到同事摇晃我的肩膀:
“喂,托尔顿!愣着干啥呢?”
“哦哦哦,没什么,想事情呢。”
我敷衍着同事的话,望着下方的建筑群。
站在直通天花板的脚手架顶端,脚下的高楼在我眼中此刻只有短棍般大小。星星点点的灯光从楼房中漏出来,映衬着我头顶闪耀的吊灯群。夹杂在这两层星空之间,我的思绪也变得纷乱。
“问你件事。”我转头看着一脸疑惑的同事,“你觉得我们能看到星空吗,我说的不是我们脑袋顶上这些灯泡,而是真正的星空。”
同事用像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望着我。
“你脑子抽风了吧。”
他的回答完全在我意料之中。我们这种底层人民既没有财力也没有权势,想要去地面简直跟登天一样难。
“不过我好像听过最近政府刚修建完一项工程,好像是一座很大的电梯,是专门用来将人送到地面去,跟地面上的国家进行交流的。”
“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同事的话让我一下来劲了,我抓着他的肩膀,完全不顾脚底下微微摇晃的脚手架。
“等等,你没听最近的新闻吗?”看到我那副急切的模样,害怕丢掉小命的同事连忙将我推开,“明明下午才在新闻里通知的。”
“额,我没注意……”
我想起下午那台被我遗忘的收音机,起初我只是拿来听个响,当背景音而已,至于里面的内容是一点都没进我耳朵。
但同事的话还是让我燃起一丝希望。
能够将人传到地面的电梯,如果我有幸能站到那里,那是否代表着我也有机会见到真正的星空?
沉迷在自己的思绪中,我隐约听到同事的抱怨:
“这家伙又在做白日梦了……”
我并没有在意,因为我知道自己似乎离心中的那片星空越来越近了。
我一定会见到真正的星空的,一定。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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