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温蒂。
你知道……风的循律吗?
相传古时有一种动物,风起时出生,风灭时消逝。
它没有目的,就跟着风儿走啊。风到哪儿,它就走到哪儿。风急就走的快,风缓就走的慢,从不停歇,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
带动它生命的就是风的循律哦,在固定的两点间像薄膜一样不停振动的曲线,可真是美丽呢。
……
嗳,温蒂。
你还记得……曾经见过的露鸟吗?
可爱动人的小生灵,盘旋于天地间,因为觅食而短暂相聚,之后又飞向四方。这种惹人怜爱的生命,到底是来自哪里呢?
……
最后啊,温蒂。
你可曾想起过……自己的故乡?
那不存在于心之海洋里的摇篮,是否为你的渴望?
醒过来吧。
趁着风儿没有消散……
……
被水淹没的窒息感似乎仍烙印在气管深处,灼烧着肺部。
记忆里依稀记得流淌的水声,剧烈的轰鸣,浸透整个身体的、透彻心扉的冰冷。
那个有着一头银白色长发,总是晃动着两只狼耳,露出纯洁笑容的身影。
那个熟悉的身影,此时又在哪儿呢?
远处传来的清澈声音,是谁在弹奏乐器吗?仔细听来,好像是吉他声。
强韧的丝弦所发出的悦耳声音挑动着内心,似乎连心脏都随着旋律一同跳动。
渐渐的,耳边又多了许多嘈杂的声响。
起初是耳鸣时的白噪音,然后是空气中的嗡嗡声,仿佛是细菌和灰尘在鸣叫。
白色的光打在黑暗的幕布上,留下一个光斑。那光斑越来越大,最后逐渐填满整个视野。
那是种积蓄已久的颤动,是拧开可乐时那一下“呲”的冲击。过去与幻境交织在一起,勾勒出内心深处的渴望和迷惘。
在一切的未知中,温蒂拉开了紧闭已久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从没有拉紧的窗帘间露出的一丝光线,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尽管如此房间依旧显得昏暗。
陪伴着黑暗的还有久违的寂静,像是有一堵墙将喧闹隔绝在另一端。
这异常的安静让温蒂有些不自在。
仿佛知道自己会醒来,刚才还在耳畔响起的吉他声一下子断了弦。现在回荡在房间里的,只有温蒂的呼吸,以及稳定的心跳。
但温蒂并不讨厌这样。她能感受到有一份潮湿的温暖游走于黑暗中,包裹着她干燥冰冷的身体。那种感觉让她想起了燕子的巢。
不过是一个没放稳的巢,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地啪嗒着掉到了地上。
温蒂下意识朝旁边伸出手,却只抓到被子的一角,她才反应过来狄安娜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
尽管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她也必须面对现实,重新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
屋内温暖的空气搅动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到窗前。
“滋啦”一声,窗帘被拉开。
充足的光线涌进来,房间顿时从黑暗中解放,恢复了原本的色彩。
单调的白色床单,桌子上的茶已经凉了,插在玻璃瓶里的几枝假花成了整个房间里的亮点。
注意到挂在身旁的吊瓶,温蒂有些惊讶地想要起身,但马上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姐姐压了下去。
“病人醒了。”穿着护士服的小姐姐用好听的声音朝门外喊了声,外面顿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唔,她真的醒了!她可是在这睡了三天三夜呢!”一个穿着polo衫戴着针织帽的少年惊讶地喊到,像是见到死人复活一样。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几个体态富贵的女人在温蒂身边说个不停。温蒂并没有回应她们,事实上她的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比起身体状况,她更想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哪里。
没等她开口,又有人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镇长也来了!”
屋内变得热闹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间小小的病房来看望这位新面孔。
温蒂左顾右盼着四周的视线,用柔弱地声音说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当然是因为我,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人群中走出一个健硕的身影,温蒂注意到他蓬松的棕色卷发,以及跟上身连在一起的背带牛仔裤。从他的面相看,这是个有些好胜的少年。
“不对,是我先在河边找到的!”
另一个尖锐的声音表达着不满,少年的身旁又突然钻出一个女孩,淡黄色的连衣裙刚好衬托出她略显单薄的身材。
“这个是苏茜,另一个是她哥哥凯恩。”穿着黑色西服的镇长正了正领带,言语中透露出和气,“是他们两个把你带回来的。”
“没错!”名为苏茜的女孩喊道。
“和哥哥去树林玩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河边的石头上有东西,凑近一看,居然是个人!”
根据女孩的描述,温蒂被发现时就一直是昏迷不醒的情况。她躺在石滩的一块大石头边,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湿漉漉的金色头发随着水流不断摆动,而她身上的衣物则早已被水泡得不成样子。
“起初你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但还好苏茜让我把你背了回来,不然我的后半生都要在悔恨中度过了。”
凯恩脸上露出跟他身材相比有些违和的腼腆歉意。然后他就被旁边的妇女给叨了两句:“怎么说话呢,人家姑娘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妈,我不小心说错了。”
不知为何,温蒂能看到凯恩母亲的眼睛闪出几抹亮光。
“那个,你们有看见我同伴吗?是一个银白色头发,长着同样颜色的狼耳和尾巴的少女,跟我差不多年纪……”
在场的人纷纷摇头。
“没有。”“凯恩和苏茜发现你的时候就只有你一个人。”“或许她被抛到更远的地方了。”
看样子,没有人知道任何关于狄安娜的消息。
温蒂明白找到狄安娜的希望十分渺茫,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我的行李呢,我的包呢,它们都还在吗?”
凯恩和苏茜相互对视了两眼,然后十分默契地摇摇头。
“抱歉,我们带回来的,只有你这个人。”
“哈——这样吗……”
长叹一声后,温蒂无力地靠在床边闭上眼。
她的手枪,她的背包,她的书,以及那个用来装猎枪的箱子……河流带走了她的一切,唯独留下了她自己。
“你还好吗?”见温蒂这样,人群中担忧的声音多了起来,“你可是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啊。”
“没事,我想问一下今天是日期是多少?”
“四月二十号。”
“二十号,怎么会……”疼痛在温蒂的头上滋生,她记得在事故当天早上,自己还望了眼桌上的日历。
她清楚地记得日历上写着的日期——四月七日。
从七号到二十号,她昏迷了整整两个星期。
理论上说,不吃不喝七天以上,一般的人早就死掉了,但已经昏迷了十四天的温蒂现在却好好的。
即使去掉三天时间,剩下的十多天里温蒂也一直是跟着河流飘荡,即使这样她也依旧没死,这已经不是普通人的范畴了。
“喂喂,我这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温蒂第一次怀疑自己身体上的不对劲。她感觉自己丢失了什么,心里空荡荡的。
好像是很宝贵的东西,但她却怎么都记不清楚,对于那个事物的印象就跟浆糊一样,在脑海中一片模糊。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狄安娜。那个身影一直在她眼前游荡,她痴痴地望着,甚至忘了房间里人们的存在。
温蒂吃力地坐起身。
“我要出去!”
她的这一举动让周围的人都大惊失色,立马将她按回到床上。
“你还吊着葡萄糖呢,可不能乱来!”
“我还要去找到我的同伴,我还要去……旅行……”
温蒂拼命想要摆脱众人的束缚,但很快就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躺了下来,放弃了挣扎。
她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那也得先把身体养好才行啊!你现在这么虚弱,连路都走不了多远,更别提出远门了。”
凯恩的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
“在养好身体之前,不妨先留下来吧。”
“对啊,留下来吧,我们这儿好久没见到新来的居民了。”
这是凯恩的请求。
“留下来吧。”
“留下来吧。”
人群的声音渐渐变大,占满了这间小小的病房。这些请求突如其来,让温蒂没有一点防备,但她还是感受到了话语中人们所展现的真诚。
她又闭上了双眼。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确实需要找时间好好整理下思绪,以及考虑自己的未来。
犹豫了很久,温蒂轻轻吐出一句。
“好吧,我答应留下来。”
就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人们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紧接着欢呼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对于温蒂的到来,所有人似乎都显得很兴奋。唯独温蒂自己觉得很迷惑——难道这算是什么稀奇事?不过在房间里的人们好像就是这样认为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的。”
那个穿着polo衫的少年用两手摆出手枪的姿势,那算是他的欢迎仪式吗?
“你看我就说嘛,这姑娘肯定会答应的。”凯恩妈妈高兴地拍了拍旁边另一位妇女的肩膀,“你女儿的年龄好像跟她差不多大吧,有时间带着玛尔特给这姑娘挑几件衣服。还有凯恩、苏茜,那个东西你们带了吗?”
“当然带了,我一直都收得好好的。”
仿佛是在对母亲的质疑感到不满,苏茜嘟起嘴在包里翻找了一会后,将一个小物件递到温蒂面前。
像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温蒂惊讶地张开嘴,然后颤抖着接过那个物件。
那是一枚蓝莲花的胸针,闪耀着炫目的光芒,静静躺在温蒂的手心里。
“我们是在你的大衣口袋里找到的,唯独这个东西没有被水冲走,可真奇怪。”
是啊,太奇怪了。久远的记忆在脑海里浮现,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双眼中涌出,温蒂突然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在世界游荡了这么久,不经意间,她又回到了旅行的起点。
“我确实该好好休息下了……”
温蒂苦恼着低下头,身体像散架般瘫在床上。走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关于什么时候应该停下来。
“你明白就好,孩子。大家其实很欢迎你的到来。”
镇长走到床前,轻轻握住温蒂的手。
在众人和温蒂的注视下,代表着全体居民的邀请,他用有力的声音向温蒂说道:
“欢迎你来到红溪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