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埋在土里的棺材,一棵流出红色液体的树。温蒂的视线在两者间来回切换,时间仿佛停滞在此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移动。
她在脑海中飞快搜索着自己看过的所有侦探小说中的情节,以期望找到什么可以解释眼前现象的答案。直觉让温蒂在棺材前蹲下来,她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棺材表面什么都没有,连一丝雕刻的痕迹都找不到,棺材内部也是空空荡荡。
温蒂站起身往后倒退两步,脚底在松动的泥土上踩出两个浅坑。这棺材显然是不久前才挖出来,挖土的人不知去向,也许是带着棺材里的尸体匆匆离开了。又或者并没有预想中的悬疑案件,说不定棺材本来就是空的。
温蒂的双眼直直盯着面前的棺材,像是在注视一个墓碑。可惜无论是棺材还是墓碑都不会说话,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温蒂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对视。
一旁的肖恩先生目光炯炯,他并不在意那副被挖出来的棺材,注意力全在那棵树上。
高高撑起的茎干好似条条伞骨,密集的树叶聚成伞帽的形状,从远处看就像一个高挑的蘑菇。这棵树孤零零立在山崖边,守望着山脚的橡树林。
“龙血树。”肖恩说出了树的名称,故作平静的表情反而暴露出他的震惊。
“龙血树?”
听到这三个字,温蒂的记忆一下子被触动开。她记得自己对这种树有印象。似乎是在图书馆里,在植物图鉴的某一页中。
她拍了拍腰间的皮包,里面传来了书本的重量。
没错,就是在这。
“嗯,一种极为稀有的树,人们只在一个遥远的岛屿上见过这种树。相传在古时巨龙与战象之间进行过激烈的交战,巨龙洒出的血染红了这片大地,这种树便是在被龙血侵染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
“但这只是传说。”温蒂提醒道,“这里没有巨龙,而这棵龙血树却确确实实长在这里。”
“没错,这里没有适合龙血树生长的环境,对于这棵树为什么会出现在红溪镇,我也不得其解。”
肖恩抚摸着龙血树粗糙的树皮,随手从包里取出一只试管,接住了从树皮表面缓缓流下的红色液体。
“光靠我们两人的力量是弄不清楚的,我们得叫其他人过来。”
温蒂和肖恩回到镇子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大家公布自己在山崖上的发现。很快就有三十多人响应了,镇上的人们似乎完全不知道龙血树以及那个空棺材的事,这点让温蒂很是惊讶。
“我们居然发现了红溪镇的一个盲区!”
“而且是一个很大的盲区!”玛格丽特听完激动地回应道,“我在红溪镇从小待到大,从来没有发现镇子里还有这种地方!”
龙血树和棺材的事很快在镇子里穿得沸沸扬扬,以至于连经常不见踪影的镇长都出面了。他将镇民聚集在镇子里的广场中央,用波澜不惊的口吻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组织大家去看看吧,想去的明天早上八点钟在这集合。伍德霍克,你负责前去人员的安全。温蒂和肖恩,你俩是目击者,带路的工作就麻烦你们了。”
没有人异议,众人各自打道回家,为第二天的行程开始准备。
温蒂也准备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却看到肖恩先生朝自己走过来。
“温蒂,有件事要跟你说下。”他凑到温蒂身边,与她平行而站。两人站在逐渐冷清的广场边缘,望着天边延伸的火烧云。
“我觉得我们的行动出了点失误。本来我们只需要先打听谁知道龙血树的事就能够缩小搜索范围,但现在已经晚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龙血树和棺材的消息,想要通过排除无关人员来确定可疑人物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啊。”
温蒂长叹一声。
“但还是有办法的吧,毕竟人们只是知道龙血树的存在而已,但清楚它实际位置的人,除了我们俩,就算把霍克伍德先生算上,还有哪个人呢?”
肖恩眼睛一亮,惊喜地偏过头来。
“那个挖棺材的人,他肯定还会回到现场的!”
“没错。”温蒂赞同着点头,“所以肖恩先生,趁着天还没黑,要不要回现场再看看?”
……
当太阳完全下沉,星光点缀天空之时,无人的山崖上突然多了两束亮光。
温蒂和肖恩拿着手电到处张望,光秃秃的山崖上一个人都没有,龙血树寂寞的轮廓以及挖了一半的棺材,此刻仍静静待在原处。
两人躲在山崖低段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灭掉手电筒的光。从这里望去能清楚地看到龙血树的高大树冠。
“你说白天那个挖棺材的人会不会也躲在这里?”温蒂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他要是知道这个藏身点的话,我们岂不是会被发现?”
“你不提醒我都没想到这点。”肖恩苦恼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祈祷那个人不会往这边看了。”
散发掉白天积累的热量,夜晚的山崖变得凉了许多,不时吹来的风微微掀起温蒂的发丝。温蒂屏息着探出头,她感受到树冠轻微摇晃的沙沙声响。
十分钟,二十分钟,星星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换了个位置。当时针在肖恩的机械表上刚好转过一格,寂静无声山崖的另一面,传来了鞋子踩踏沙石的摩擦声。
温蒂和肖恩警觉地竖起耳朵。脚步声持续了十几秒,中断了一会,接着又重新出现,随后逐渐变成了铲土声。有人正在用铲子铲土,不用质疑,他的目标一定是那副棺材。
肖恩径直从石头后面走出来,温蒂紧随其后,两人尽可能不发出声响,慢慢地接近着铲土声的来源。
夜空中的月亮显得尤其大,龙血树的阴影之下,一个人影正奋力挥舞着铲子,将一捧捧泥土铲到一旁,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接近。
这个人准备铲下一铲土的时候,手电筒的光芒直接呼在他脸上。那人立刻用手挡住脸,但那身眼熟的西装令两人大吃一惊。
“镇长?”
手电光芒下,镇长面庞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察觉到是温蒂和肖恩两人时,他眉宇间的皱纹顿时少了两层。
“哦哦,是你们两个啊。”镇长拍拍被弄脏的衣袖,整理好衣领,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张,“大晚上的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觉得该解释的应该是镇长才对吧。”
温蒂的两只眼眯成一条线。
“早些时候让大家明天出发,而现在却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挖棺材。镇长先生,请您说实话,棺材里面曾经埋着的到底是谁?”
镇长抽搐了一下,他望着温蒂,又看了肖恩一眼。
“唉,终究是瞒不住吗……”
他犹豫着来回踱步,脸上的皱纹紧绷在一起,温蒂感觉那像极了一个苦瓜。
镇长放开了手,失去控制的铲子往旁边一倒发出沉闷的声响。
“该不会,镇长……你不会杀了人吧。”
“胡扯,红溪镇怎么会有人死呢!”
镇长怒吼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马上收敛了自己的脾气。
“曾经埋在这副棺材里的,是我死去的女儿。”
他用那轻淡的口气说出这句震撼的话,仿佛跟他没关系似的。
温蒂从他眼神中看不出悲喜。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自从我将女儿的尸体葬在这里之后,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来过这里。”
“然而我们发现了。”温蒂咽了下口水,“还看到了你在挖棺材,棺材里的尸体也被你带走了吧?”
镇长睁大了双眼,突然以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温蒂和肖恩两人。
“不,在我挖出棺材之前,尸体就已经不见了。”
“什么?你是说……棺材里面一直是空的?”
温蒂难以置信地盯着脚下的棺材,空荡荡的内部没有一丝腐臭的气味,里面干净得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感觉我们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你们看。”
一直不说话的肖恩突然开口说道,他的手电照在不远处的龙血树上,从坚硬树皮表面流出的红色液体一直沿着树干往下流,直到现在还没有停歇。
“这棵树,会不会与您死去的女儿……有什么联系?”
“不可能吧,这棵树在我葬下我女儿之时还没有……等等。”镇长犹豫了一会,对自己说的话感到怀疑。
一股冷飕飕的空气直直吹上脖颈,三人一同打了个寒战。
“在我葬下自己女儿的那天,这里还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崖。大概一年后我再来这里时,这棵树就立在这里了。我从来没在红溪镇见过这种树。”
“这种树本来就不属于红溪镇。”肖恩咂了下嘴,“事实上它在这世界上存在的地方也只有一座岛而已。”
“那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三人的心思现在全都在龙血树上。那流动的红色液体,与镇长女儿消失的尸体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没有人知道。
“会不会是有人提前把尸体拿走了?”肖恩低头认真思索着,“在我们之外,也许还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那他为什么要对我女儿下手呢?我的女儿做错了什么!”
镇长失魂落魄地跪倒在龙血树前,完全没了之前从容不迫的模样。从他眼睛里渗出的混浊的泪水滴到地面上,与从龙血树中流出红色液体交融在一起。那如鲜血般的殷红让肖恩回想起古老的传说。
“龙血树是在巨龙之血的滋养下生长起来的,而镇长女儿的尸体会不会成为了龙血树的养料?”
“传说只是传说,而且棺材的位置与龙血树相差了将近三米,尸体又是如何移动的?”
在眼下这令人伤感的氛围中,温蒂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你不是个植物学家吗,为什么相信传说这种听上去就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谓的传说不就在我们眼前吗?”肖恩对温蒂使了个眼神。
视线跨过哭泣的镇长上方,红色液体仍在从龙血树的表面不断流出。这代表着什么,这预示着什么,温蒂好像知道了什么,但她又不敢往深处想。
她和肖恩彼此之间并没有完全说服对方,却仿佛又达成了某种共识。看着树下泪流不止不发一语的镇长,肖恩转过身朝下山的路走去。
“已经没什么好探究的了,我们走吧。”
温蒂和肖恩回到了山下那片的橡树林。
路标跟白天时一样没有变化,借着手电筒的光,两人走在返回镇子的小路上。温蒂突然间停了下来,不知道情况的肖恩也跟着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温蒂惊叫着回头,“所以镇长到底为什么要去挖棺材,她女儿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我们的注意力都被那棵龙血树吸引住了,结果忘记了这回事,完全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肖恩对此显得很淡然。
“就跟龙血树的伤痕一样,等到有一天红色液体不再流出,时间抚平了一切,镇长才会坦然面对曾经经历的事实。”
“有些事情还得让他亲自告诉我们才好。”
……
第二天的上午,橡树林旁的山崖热闹非凡,二十多位红溪镇的居民们来到山崖上,围着龙血树指指点点,显然大家都对这个从未见过的植物感到好奇。
龙血树仍在不断流出红色液体,仿佛永远流不完一般。
而树下那副半掩的棺材此刻却不知在何处,只剩留下一处被铺平的沙土,以及人们交杂在一起的脚印。
(七天后更新)